简玉珏是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缠人的人,他抬眸,眼里平静的春水终于裂了一丝缝隙,“上官琰,欠你的束脩,我来日定会清还,但要我做食客,是绝无可能,你无须再费口舌。”“你该知道,我可以让你进国子监,也可以让你现在就离开。”“你也该知道,我简玉珏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你....好,好!”上官琰怒极反笑,他被气的不轻,第一次反向而行,转头走另一个巷子。去国子监的路有许多条,他不是非得与简玉珏一道,官场亦是如此,既然此人如此不识好歹,那以后便各行其道,看谁最终能至巅峰。***国子监地字号戌班的宋陈久并着另外两个同班同窗,刚才从赌坊里面出来赶着门禁回去。那副意兴阑珊的表情,一看就知是输的一丝不剩。每隔好几日,他们才能来玩上一阵,以往还有亏有盈,今日真是触了什么霉头。“宋哥,都输光了,这过两日的饭钱还怎么交?”其后一个姓李的书生问道。伙食费与束脩不同,是按月来缴的,他们往常也只能挪用这些银钱去赌场过过瘾,谁知今日不小心就输了精光。“我输的可是最多的,都不知道怎么再和我爹开口要钱。”宋陈久叹了口气,他爹是个五品的京官,说小也不小,说大,那更是不大。凭着纳贡进了国子监,可心思还是不在学问上。“哎,这可怎么办哟,愁。”“你说我们怎么就没有那个新来的那个简什么的那般有福气,听说有人替他将能交的一并提前全给交了。”“长得那小白脸的模样,说不准就是哪家的小姐赠的银钱呢。”“哈哈哈。”玩笑话好不容易冲淡了一些宋陈久三人的郁气,笑了一阵,甫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拐进巷子,那招摇的衣着,不正是上官琰么。宋陈久眼前突然一亮,上官琰他们谁不认识,以前和卢冠霖混的好,他们还不敢动,现在嘛,都多久没见他们一道走了。别的不说,就他那惯来的锦衣华服,身上没点钱傍身他们都不信。姓李的书生拉了拉宋陈久的衣袂,“宋哥,他姓上官,会不会是江南三州十六郡的首富那个上官?”宋陈久摆摆手,“哪有这么巧,”他继而又嘴硬道:“就算是,也不过是富贾之流,那是低咱们一等的,反正这处也没人瞧见。”李书生还想再说,宋陈久已经走上前拦住了上官琰,“上官琰,这么巧啊。”若是以往,上官琰大概会嬉笑着聊几句,不过今日,他因简玉珏的事心里实在是不爽快,神色也就有些不耐,“什么事。”宋陈久无所谓他的语气,道:“没什么事,我们就是想问你借一些银子花花。”上官琰看了看不远处的赌坊,心下了然。他突然笑了一声,“我想给的人死活不要,你们这些废物倒是想要的很。”“你在说什么?你胆敢跟我再说一次。”宋陈久怒意直冒心头,一把揪起上官琰的衣领,只是他个子较上官琰要矮,此时的动作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上官琰垂眸看着眼前的猥琐男子,薄唇轻吐,“废物。”“你一个铜臭商人的儿子,也敢骂我!”上官琰邪肆地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有钱和很有钱之间,也是有差别的么。”暗处的护卫就快要出来,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上官琰袖袍下的手轻轻一挥,那躲在暗处的影子又退了回去,“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简玉珏双眸温沉,看向宋陈久三人,似乎是不小心路过,眼里也没什么怒意,然而当他走近时,宋陈久还是有些心虚。“我,我们几个一道聊一聊,你不要过来凑热闹。”简玉珏一言不发地走近,只淡淡开口,“明律疏议卷二十一,若以手足殴人者,笞四十。”“我们,何时打了”宋陈久硬撑着道。简玉珏看了眼上官琰被宋陈久擒着的领褖,“殴人者,謂以手足击人,其有撮挽头发,或,擒其衣领,亦同殴击,下手即便获罪。”“我可以公堂作证。”宋陈久闻言立刻便懵了,这都没打呢,都已经定了罪了?他及后看向身后二人,亦是一脸疑惑。毕竟谁会如简玉珏一般,连明殷朝的律法都能背成如此。“算了算了,我与他也没什么好聊的。”宋陈久硬撑着面子,表情讪讪地松开了手。上官琰搭上衣领,松了松领口,走之前侧头对着宋陈久三人幽声道:“你们该谢他,救了你们一命。”说完,他跑着上前对上简玉珏。“你怎的回来了。”简玉珏将出入的名牌塞回到上官琰的手上,“你的落在我这了。”哦,上官琰想起,他今日走之前嫌麻烦,就一并放到了简玉珏的随行书袋里,“你方才说的那些,是不是诓他们的?”“我从不骗人。”上官琰看着简玉珏走在前面,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道:“简玉珏,你既然不肯做食客,那就做朋友吧。”第六十五章今年应天府的夏季很短, 不经意之间就到了初秋时节, 满城皆是夹带着桂花飘香。春梅捧着几本账册, 送到廊亭下的石桌上, 上头还摆着一盘红艳艳的果子,却是未动几颗。“小姐, 你上午这么早起, 急着算这些账册干什么?下午时辰可多了。”还连这果子都没怎么吃。苏宓抬头笑道, “午后, 娘会过来这边看我们, 所以我想早些做好。”“诶, 夫人会来啊,那奴婢再去做几样新学的糕点!”春梅笑嘻嘻道。“嗯, 去吧。”午飨过后,苏宓站在东苑的门口,看着往来的车马。如今虞青娘也在京府, 只是一南一北, 平日还是书信往来居多,但毕竟比在江陵城要方便。然而苏宓等到了苏宅的马车,瞧见后头竟然还跟了一辆,从上面走下的人正是苏娴。苏娴披着一件薄罗长袍, 形容较之前有些微的珠润, 但依旧端庄娴美, 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奶娃娃。快有半年未见了, 苏宓想喊的那一声姐姐, 卡在了喉咙口,生涩不已。她与苏娴,原本是最亲近的姐妹,后来因着那件事疏冷,但姐妹这么多年的情谊,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完全丢下的。可毕竟李修源被秦衍废了手,她和苏娴之间,怕是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虞青娘看着苏宓几经变幻的神色,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娴儿抱着外孙,过来求她一道去督主府见一面苏宓,她能有什么拒绝的办法呢。她轻声缓和道:“宓儿,你姐姐她想来看看你。”“嗯。”苏宓垂头应了一声,带着春梅一道领着二人进门。等到了正厅里,虞青娘对着两个女儿,刻意迂回寒暄了一阵,才稍稍热闹了些。苏娴见时机差不多了,也准备说她今日来想说的事。“宓儿,你姐夫如今是真的知错了,我也不求什么其他的,就让我们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往后他绝不敢再多看你一眼的。”苏宓不知如何回答,其实她明白虽然她当初开口求了秦衍,留了李修源一命。但于苏娴而言,她的相公被废了一只手,说她不怨,苏宓都不信,可这也是苏宓能做的最多的了。“姐姐。”苏宓有些生疏地喊了一声,“反正,我以后也不会与李修源见面的,至于督主,我有时也猜不出他的心意。”苏娴叹了口气,那日李修源从交州被马车送回来,她吓得直接晕了过去。一直以来不敢来就是怕碰到厂督,到时候再算一次账,怕是连好不容易守住的命再丢了。可她这心里总归发虚,所以这次她才想过来说几句,不管苏宓应不应,她也好安心,“对了,宓儿,你看看他。”苏娴抱着小娃往前走到苏宓面前。小娃圆乎乎,胖嘟嘟,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苏宓的时候,笑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他长的像苏娴,自然和苏宓也有几分相似,让人看着亲切。苏宓看着他,心里一点落寞都没有是假的,她也想和秦衍有自己的孩子...“姐姐,他真可爱。”苏娴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的开怀,她带着儿子过来,本意是让苏宓愈加心软一下,现下看起来达到了,她当然是高兴的。此时,只有虞青娘在一旁看出了苏宓眼里的失落。“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风儿也快饿了。”苏娴还打算叫苏宓抱一抱的,但虞青娘这么开口了,她也不好再多留,寒暄了几句,便先行出了督主府。虞青娘看着苏娴的背影,轻道,“宓儿,你别怪你姐姐,她也不好过,前几日,素月被抬成了通房。”“何时的事?”“就是李修源受伤那阵,娴儿有身子,就叫素月服侍,这一服侍.....”虞青娘摇了摇头,“算了,不提了,还是说说你这头,要不然你问问督主,他可有什么兄弟,寻一家多生养的抱一个来。”苏宓摇了摇头,“不用了,娘,督主不提,我也不提。”翻来覆去的,苏宓就这一句话,虞青娘也不好再多劝。“苏珍住到京府城南来了。”“什么?”苏宓闻言惊讶,苏珍都出嫁了,哪有回娘家住的道理。“知秋不是在国子监么,他在京府也没个住处,新婚燕尔两人不好分开,加之城南那处不算是正经的娘家,你爹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