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峰训完新兵,又开了两场会,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今夜无月,家里一片黑暗。
长年训练作战练就的夜视眼,让徐启峰进院子的刹那,发现了院子左侧被开垦出来的土地。
他往里迈的修长双腿顿了顿,倒是没想到苏曼会开地种菜。
他目光沉静地望向一楼左侧苏曼住的房间,那里有扇窗户,拉上了窗帘,估计苏曼已经睡着了。
他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嘴里叼着烟进到屋里。
进到客厅,他没开灯,一眼看见叠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床单被套,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他洗了床单被套衣服没收。
徐启峰挑了挑眉头,苏曼今天的表现出乎他意料,这又是开地,又是帮他收衣服叠衣服,哪还有以前那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家务活都不干的样子。
他不愿意去想苏曼突然之间的转变,或者说,他不在乎苏曼变成什么样的人。
两人领了证,结了婚,本身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只要她做事做得不过分,他都可以容忍。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嘴里吐出烟雾,冷硬的面容上是遮掩不住的倦意。
连日来高强度的训练、监察、各种会议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他,也感到身心疲倦。
他抬手揉眉骨之际,一楼左侧的房间门打开了,紧接着一个小脑袋,手里拎着一个手电筒,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徐启峰眼神锐利的望过去,苏曼把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笑脸盈盈喊他:“徐启峰,你回来拉?你吃饭没,我在厨房给你留了饭菜。”
面对她如此热情的招呼,徐启峰只觉得她是心虚的表现,微微侧开脑袋,避开她手中的手电筒灯光,淡淡道:“惹什么麻烦了需要我帮忙?还是我给你的钱票今天全都花完了?”
苏曼:
花钱如流水、爱惹事的人设回不去了是吧?
苏曼敛去脸上的笑容,气哼哼道:“我杀人了,你帮我把尸体处理一下,就在厨房里。钱我也用光了,给我钱用!”说着理直气壮地走到他面前,向他伸手要钱。
她下午吃完饭没事做,想着自己现在连个手表都买不起,又不能干投机倒爬的买卖,让自己吃枪子儿。
可又实在是想赚外快,思来想去,决定重操旧业,兼职投稿,当个小作家。
苏曼在现代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经济不乐观,妈妈光供她读大学的学费都已经十分吃力,给她的生活费更是少得可怜。
她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一有空就做兼职,什么家教、小时工、传单员、服务员等等,只要能赚钱,她都去做。
攒上一些钱后,她无意间发现一个舍友在某言情小说站写小说,舍友每月赚得钱不多,但是自己的生活费是够了。
她也动了心,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台电脑,开始写起小说。
在往后的几年来,她读大学的生活费,基本有一大半都是她写小说出的稿费。
如今穿到六零年代,她既没有金手指,又没有别的生存技能,想多赚钱点,她觉得还是向各大报社、出版社投稿,赚点稿费比较靠谱。
不过因为这年头比较敏感的缘故,能写得题材就那些,并且内容必须积极向上,带着正能量。
为了不让人们在66年以后挑她写文章的毛病,对她大做文章,把她搞成臭老九之类的坏分子。她下午特意去书店买了一本□□,一本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两本书,另外还买了一沓时新的报刊回来,一直窝在屋里苦看苦读,务必让自己牢记各种红色内容,然后这才动笔写稿,三句不离红色语录。
等她快写完一篇宣扬钢铁工人无产阶级,多么勤劳刻苦的文章时,外面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军属区吹响了熄灯军号,所有军区限电拉闸,屋里啪的一下黑了下来。
还好她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不适应,到现在一听到熄灯军号响,就提前点好蜡烛,拿出手电筒放在枕头下,继续写稿。
昏黄的烛光摇曳,她趴在床头柜旁写文章,写着写着,不知怎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她是被一只猫叫声惊醒的,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蜡烛燃完了。
她有些怕黑,摸到放在枕头下的手电筒,心里安定了不少次,倒是没有打开电筒,就这么裹着被子,抱着电筒睡。
心里一直想,这年头人人都吃穿不饱,养猫狗的人家很少,也不知道军区哪户人家养了猫,大半夜的发春鬼叫,吓死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眼皮上下打架,困意上涌的时候,她听见了吉普车停靠在院门口的声音。
她一下惊醒过来,本能的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听了半天,她没听见任何脚步声,也不知道是徐启峰没带钥匙进门,还是特意放轻了脚步,她听不到。
她在床上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出去看看徐启峰在做什么。
她拿上手电筒,静悄悄地打开房门,结果看见徐启峰坐在客厅里无声无息的抽烟。
出于礼貌,她挤出一抹笑容,客套的问他两句,没想到这大直男一点风趣都没有,直接怀疑她的用心。
就很气!
徐启峰:
他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注意到苏曼捂着鼻子往后退两步,咳嗽了一声,他意识到了什么,把手中的烟掐灭,哑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介意烟味。”
苏曼摇头说:“我不介意,你抽你的。”
徐启峰:
口是心非的女人。
“我给你留饭没有别的意思,一是感谢你帮我洗衣服,二是感谢你给我弄来了煤气灶。”苏曼指着他身边的被单床套说:“被单床套我放在这里,没有进你的屋子。我困了,先去睡了,你记得去厨房解决尸体啊。”
徐启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硬的面容在黑暗之中变得柔和不少,他进到厨房,打开放在蒸锅里盖着的菜。
青椒炒肉、麻辣鸡块,一打开就闻到香味,果然是尸体动物的尸体。
徐启峰在军营里吃了晚饭,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不过锅里摆放的菜肴色泽诱人,不像是苏曼一个大小姐脾气会做得饭菜。
他很怀疑苏曼的做饭手艺,本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
嗯?
这一夜,苏曼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一阵阵悠长的军号声吵醒。
今天星期日,她依然不上班,本来想蒙头继续补觉,但是房门被敲响,徐启峰那特有的低沉嗓音在门外响起:“苏曼,起床了。”
苏曼没睡醒,压根不想理他,他孜孜不倦在外面一直敲门,好似跟她杠上了一样,她不起床,他就不停止敲门。
“姓徐的,你有完没完,我今天不上班!我要睡觉!你叫我起来干嘛?!”
起床气很大的苏曼火了,大步冲过去打开房门,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看起来波涛汹涌。
一身笔挺军装的徐启峰,不自在的挪开眼睛,低头掩唇咳嗽一声道:“我今天上午休息,陪你回趟娘家,你早点起来,我们去百货大楼买些见面礼。叫你起来,是我煮了面条,已经放了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面条坨了不好吃。”
“知道了。”苏曼呯的一下关上房门。
她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心里一边奇怪徐启峰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要陪她回娘家,还给她煮面吃。一面翻箱倒柜,看穿什么衣服回娘家合适。
选了半天,她穿上一件民国风的水蓝色掐腰线上衣,纯黑色下摆裙,倒大袖斜襟女学生裙子穿在身上,然后把黑亮的头发两侧绑成松松垮垮的麻花辫,穿上昨天买的布鞋,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朴素淡雅,又很洋气年轻,这才打开房门,走去客厅。
徐启峰把煮好的面条端在客厅的饭桌上,看见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先是一怔,随即冷着脸呵斥:“把这身衣服换掉!”
苏曼被他沉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怎么了,我穿得既不露骨,又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颜色,就普通一件掐腰套裙而已,干嘛让我换掉?”
徐启峰放下手中的面条,很冷静的告诉她:“形势越发不好,阶级斗争越发严重,上面已经下了文书,批判穿苏式连衣裙是修正主义,穿旗袍、民国服装是封建余孽,稍微带点花纹、其他造型的服饰被斥为奇装异服。现在能穿的只有军便服、工人装、列宁、中山装、单色衬衫之类的简朴衣物。你这身打扮穿出去,如果有人跟你过不去,在你穿衣上面做文章,我很难替你说话。”
苏曼:
你是魔鬼吗?还没到66年呢,你就开始恐吓我。
那原主箱子里放得那么多好看衣服,她还要不要穿了。
像是看出她眼里的控诉,徐启峰接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很想穿,但我建议你把那些不能穿的裙子全部烧掉,等风头过了,你再想买好看的衣裙,我会给你钱票买。”
苏曼知道他说得是实情,从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华国人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决绝的服饰革命,为了符合这年代的审美政治,人们所穿的衣服都以黑蓝灰三种为主的刻板服饰。
如果脱离这种审美,等待你的就是各种眼光和批判。
但苏曼不死心,她明明在现代看那些老旧电影的时候,看过里面的女明星们穿过其他的服饰,于是她问徐启峰:“我看外面好多女同志,包括话剧电影女明星们都穿着布拉吉,怎么到你这儿布拉吉也不能穿了?”
“那是前些年允许穿的苏联服饰,今年开始就不能大张旗鼓的穿了。”徐启峰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布拉吉是小资产阶级玩意儿,一件最少要卖五六块以上,普通的工人家庭大多舍不得买,也买不起,只有像你们家一样的干部家庭及资本家庭才有闲钱买。一旦局势突变,你们家会成为重点攻击对象之一,你想因为一件衣服,连累你父母?”
一语厄中要害,苏曼蔫了。
苏家人没有大的过错,她占了原主的身子,理应要对苏父苏母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