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先前他们所争论的事,方建程眉心不自觉拧紧,声音沙哑:“璃璃,你先抬起头,爸爸问你一句。”“那个小伙子……”他定定看着她,“你真就那么非他不可?”“…………”方璃头又低下去,睫毛上挂满泪水,“我……”她心里纠结万分,也痛苦万分。知道爸爸想听见什么答案,可是嘴唇翕动,想到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哥都待她情深意重啊。她欠哥的实在太多了。一边是父亲,一边是爱人,她心如刀绞,极难做出抉择。“…罢了。”良久,方建程叹息一声。他看得出女儿的痛苦,也看得出来,女儿是真心喜欢那小伙子。那一刻,他竟于心不忍。“罢了。”方建程摇摇头,似是感叹,似是无奈,“孩子长大了啊,管不了了。”方璃呆住,听出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惊讶地仰起头。方建程看向她,眼底一点点溢满慈爱,伸出手,摸摸她鬓角的碎发。冰冷的病房似乎一瞬温暖起来。“爸爸。”方璃用力吸吸鼻子,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她像是不敢确定,小心翼翼,“你…你是同意了吗?”方建程没说话,只叹息。他是真不想同意啊。方璃忽的俯下身,抱住他,声音颤抖,“谢谢爸。”方建程一愣,长大后的女儿已经极少再有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心里有暖流涌动,大手拍拍她的背。冬日的肃冷被隔绝在玻璃窗外,屋内,一片温馨。……过了很久。方建程撑着坐起来,似想到什么,“几点了璃璃?”“早上五点多。”她揉着惺忪的眼,回头看向病房上的表。冬日天亮得晚,外面还是黑沉沉的。方建程哦了一声,“五号?”“今天是七号吧。”她回想。“七号?!”方建程脸色陡变,半天才反应过来,翻找着手机。“嗯,医生说你睡眠太少了。你昏睡了整整两天……怎么喊都不醒。”方璃看着他,问:“您找什么呢?”“手机!”方璃从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了两下, “没电了。”方建程看着手机,右手用力拍了拍额头,这便起身换衣服,出门。“您要去哪儿?”方璃赶紧上去搀扶,“医生说您要好好休息……”方建程心急火燎,没时间同她解释,只简短道:“爸爸现在生意出了点问题,必须要出去一趟。”方璃一顿。“——但愿,但愿能来得及。”他喃喃低语。方建程把想劝说的方璃摁回椅子上,“你在这里等着,爸爸很快就回来,明白吗?”“爸——”方璃摇头,站到门口,心里担忧至极,“可现在您的身体……”方建程穿好大衣,整了整领口,他步伐有些不稳,摇晃两下,才站定。“你要相信爸爸。”方建程时间有限,“我很快回来。”第41章那一天。方璃再也没有等到方建程回来。她静静地坐在病房里, 双手搭着膝盖,嘴唇紧抿, 宛如一尊雕像, 一动不动。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窗外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 沉重的黑夜如帷幔般被残忍掀开,裸·露出这个真实的、直白的世界。温馨的梦醒了。方璃低下头, 望向那张白色病床,上面还有方建程刚才躺过的痕迹——中间的床铺微微塌陷,棉被堆叠在床的一角, 凝固成一种柔软的形态。她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指,小心地试了试——一点点温度都无, 冰凉冰凉。一颗心也像床铺一样, 冰凉冰凉。……多久了?方璃不敢去看钟表上的时间,抬起手,摁在眼睛上,试图把收不住的眼泪挡回去。——我很快回来。耳边反复回响着这句话。爸爸说会回来的,就一定会回来的。这么多年, 爸爸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啊。她一定要等下去。方璃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一些,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扣弄着指甲。就在这时, 有人敲门。——看吧, 爸爸果然会回来的。不过是虚惊一场。方璃猛地跃起,眼泪再收不住,啪嗒地滚落,唇角却扬起欣喜的笑,一把拉开门。“方先…”医生看见拉开门的女孩,一顿,改口说:“方小姐。”方璃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慢慢地隐去,她呼出口气,很快背过身,擦了下泪水,不想让外人看见这幅狼狈模样。“有什么事么。”医生看着空荡荡的病床,“方先生……”“爸爸他公司里有急事。”“哦——”医生点点头,踌躇半刻,欲言又止说:“是这样的,方先生病情并不算重,回去好好调养便是,现在是可以办理出院手续的。”“方小姐要不先提前办下出院手续?”方璃目光凝结在空气中,仿佛一时没有焦距。半晌,她才道:“好。”“那方小姐请来楼下缴下费吧。”医生松口气,说。“好。”方璃思绪游离在外,她如梦游一般,轻飘飘地跟着医生下了楼。一路上,她并没有注意到路过的护士和医生看她的眼神。——有怜悯,有无奈,还有惋惜。这是一家收费昂贵的私人医院,来这里看病的大多非富即贵,方建程在琴市也算数得着的人物,近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常来这里,医生护士基本都认识他。今天清晨的新闻一见报,更是令人大吃一惊。“方小姐,方先生的账户现在被冻结了。”收费的小护士微微尴尬地问:“抱歉,您有没有别的卡?”方璃低下头,从自己随身的包包里翻出一张卡,递了过去。半分钟后,护士小姐将卡退回来。方璃倒没有什么反应,神色木木的,手指在钱包里一排卡上停顿了一下,最后,她打开侧兜,把所有的现金掏了出来。她并没有带现金的习惯,这些钱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家小吃店,吴小俊替哥还给她的。一共是四千元整。挺厚的一摞,以前把整个钱包撑得鼓鼓囊囊的,每次看见都想着要去存,但总是忘记。她攥紧钱,递了过去。护士小姐很快办好手续,退回一千,“好的,方小姐,这是收据,您看一下。”方璃并没有看,只把黄色单据折叠一下,塞进口袋里。她面无表情地离开,步伐冷静。一走出医院。方璃心口忽的一疼,像被人抽干力气,剧烈的伤痛压垮她单薄的肩头,再忍不住,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她不是傻子,在这种时刻,更是格外敏感。从那个医生看她的第一眼起,从那些护士们路过她窃窃私语的时候,她便猜到——爸爸,可能不会回来了。胸口疼痛加剧,她一时喘不过气,紧紧捂住胸口,咬紧下唇。天空灰蒙蒙,一月初的北方,寒风刺骨,呵气成霜。方璃浑身都在发抖,裹紧厚重的羽绒服,拉链拉至最顶端,却依然是透彻心扉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