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丁们无后顾之忧,是以人人打起仗来都奋不顾身,从不偷奸耍滑。旁边的老兵笑斥,“莫说这般丧气话,我等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有哪个将领比得上老爷?我等可要好好爱惜这条性命,留下来多打几个蛮人与洋夷。”“说起洋夷,我们来这许久,斥候兄弟派出那么多,也不见他们动静。”“这有何出奇,估计听到老爷在这,被吓破胆了。”“要我说,洋夷敢来才好,二爷早说了,我们也要造大船,日后派人出海做生意,多挣一笔钱。要是洋夷来到,我们正好把他们的船留下来。”“还有上边的火统,也不知晓那些洋夷怎么造出来的火统火药,愣是比我们的要好用。”“这算什么?我还听二爷说,外头有许多我等没见过的粮食,要是能弄到种子,一亩田能收十几石粮,那时我们的日子才好过。”兵丁们一个两个围绕洋夷畅想未来,几乎所有人都未怀疑过沈歌说的那些话是否真实。哪怕有人觉得难以想象,也会有人迅速为沈歌说话,“我们二爷可是状元,大燕开朝几十年最年轻的状元!这般有学问的人,能骗你?”沈歌不知底下人的这些话,这次水煮鱼大受好评后,次日他找来人,想弄香菇。这年头没有人种香菇,所有香菇都在树林里天生地长,农人有时进山碰巧看见,就会采摘回来晒,要是没见着,也只好做罢。除香菇外,山上还有许多别的菇,除冬季不怎么长外,其他三季都有。山里人不缺菇吃,也从未想过要去种。沈歌前世看杂书时看过相关资料,种菇最要紧的无非几样——菌丝、锯木屑、水、糖分、温度。营地里三千多人,想吃香菇都没地方买去,要是能种,事情便会简单许多。要是实在吃不完,还能晒干卖出去,现今的干货可不算便宜。反正现在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沈歌让韶信找几个机灵的小兵过来,特地将种香菇之事与他们一说。“先弄点锯木屑,香菇的种子等物我不知晓从哪里能弄到,你们去山里找老农,将先前长香菇的地方的泥土挖一些出来,混到锯木屑里,用箩筐装起来。然后每日浇水保持锯木屑是湿的,水里还要记得放点糖。”“糖放多少我也记不大清,你们先少放些,一桶水放一勺糖。此外,将用箩筐放到屋内,尽量别见光,屋内可放温水,让屋子暖和起来。”沈歌交代一番,鼓励他们去试,“多种几次,一时种不出也不打紧。”几个小兵齐声应诺,转身去找东西种香菇。沈歌又找人去发豆芽,发豆芽简单些,许多人都会,这个不必他特地教,只要给足材料便成。也不知多久,营地内方能吃上香菇与豆芽。第79章 资敌秋日天气有些凉, 香菇与豆芽出芽都慢, 二者还未发起来, 荀九便来了。与韶信及百里宜相比,他看起来更年轻些, 面容瘦削俊挺,身材高大结实, 十分引人注目,一般人见着他完全不会把他往情报贩子上猜。沈歌与他打招呼, “荀九大哥。”“二爷。”荀九点头, 走动间气势十足。两人不大熟,打过招呼之后, 沈歌关心一番他的吃住问题便告辞离开。过后, 沈歌与荀飞光感慨,“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真见到时, 我发现荀九大哥还真是名不虚传。”“嗯?什么名?”荀飞光鼻孔出气,眼睛向下瞟, 瞥沈歌一眼, “你就是瞧荀九长得俊。”“……”人确实俊啊,沈歌顺毛,“长得再俊也没你俊,我只是觉得他有一两分你的风采,故不由多看几眼。”荀飞光一脸不信。沈歌笑,“这还有假?我活这么多年, 还从未见过有谁比你更俊。”荀飞光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晚上,沈歌让厨下整治一桌硬菜,邀请荀九、韶信与百里宜三个过府吃晚饭,也算为荀九接风洗尘。四人一起长大,然而一直聚少离多,这次能聚在一起,也是因为荀飞光身体有恙。几人推杯换盏间,都流露出对荀飞光的担忧。荀飞光不在意,“我好得很,不过是忘记几件事罢了。”百里宜带着几分隐忧,“话虽如此说,但老爷您病未好,总带着几分不吉之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复发,我看还得请名医过来府中多瞧瞧才是。”“胡奈青胡大哥还有几日便会过来,等他过来再瞧瞧。”沈歌安慰他。胡奈青作为一名俗家道士,能卜会算,精巫通医,沈歌知晓他的本事,他会过来的话,事情便不必担心得那样早。百里宜点头,“那我在这里多留些时日,等胡先生过来。”沈歌与他碰碰杯,“你多年未曾休假,正好休息一番。”荀九的到来还带着多方消息,沈歌跟在一旁听,从北蛮到京都再到南关城,荀九的消息极广,沈歌听完足不出户,已知天下三分,心下不由感慨。荀飞光听完,手指轻扣桌面,道:“洋夷龟缩不出,得想个法子将他们引出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沈歌不知他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好奇地望他,荀飞光却不肯说,面上染着几分神秘。沈歌对行军之事不大熟,也不算感兴趣,他主要还是处理后勤一块,见荀飞光没有要说的意思,便把这事抛至脑后。没想到过了几日,一天夜里,荀飞光突然神神秘秘地过来催沈歌换衣裳,要带他出门。彼时沈歌正睡得迷迷瞪瞪,闻言搂着荀飞光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问:“这么晚,去哪?”现在夜虽不算深,但也到了戌时末,眼见近二更,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陷入深眠,大地一片寂静。沈歌最近睡得着,被荀飞光叫醒之前他睡得正沉,因此十分不愿意动弹。荀飞光捞起他,让他靠在自个怀里帮他穿衣裳,“带你去捉水耗子。”沈歌闻言以为又是什么奇怪东西,不由摇摇头表示抗拒,“捉那玩意作甚?白天去罢。”那东西听着就不如何,估计好吃不到哪里去。他张嘴打哈欠,荀飞光伸手拿放在床边的衣裳,“水耗子狡猾得很,白天可能捉不着。你不是说想弄大船么?快快起来,捉到水耗子,你的大船多半就能弄着。”沈歌一头雾水,不过见荀飞光满脸期待,他还是伸手穿上外裳,跟着荀飞光出门。外头韶信与荀九早已带队等着,一众神色肃穆的将士打着火把骑着马,腰间挎着大刀,身后背有弓箭,人人都披甲带盔,膘肥马壮,一个个看着极为彪悍。因不放心沈歌,荀飞光特地拉着他坐到自个身前,待他坐好,荀飞光方拉动缰绳,半拥着还没睡醒的他骑马赶路。杜辛在催促下迈腿小跑起来,后头将士整齐划一地跟上。待马跑起来,沈歌方发现他们竟在马蹄上包上了布,马蹄踏在路上,声音极沉闷,刚传开便消散大半。走在空旷的夜路上,这队人马仿佛幻影一般,很快便一掠而过。沈歌忍不住往后,转过头在荀飞光耳旁低声问:“这是要去奇袭?”捉什么水耗子要这般模样?荀飞光点头,“到了你便知晓。”沈歌往后靠了靠,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没再作声。马往长州县方向小跑,作为长州县父母官,沈歌越发狐疑,待队伍来到一户人家外时,沈歌赫然发现这家正是长州县的大户黎家。黎家在长州县落户超过两百年,县志上还专门有他家的记载。这么多年来,黎家一直人财两旺,几乎从未败下去过。沈歌知晓治下有这么一户人家,先前还特地去拜访过。黎家当家黎老爷子挺好说话,沈歌在长州县能这般顺利,还多亏黎家的配合。人马在离黎家有一段距离时,荀飞光做个手势,骑兵立刻整齐划一地勒马停下,静静地在夜色中等待下一个命令。荀飞光神色肃穆,再一次挥手。韶信与荀九立刻带人,一人一边往前跑,将整个黎家围了起来。将士们人人抽箭拉弓,对准黎家大院。荀飞光翻身下马,带着身后剩下的几十人,衣袍翻飞地走去敲黎家的门。黎家的门子似乎被吓了一大跳,声音有些变调地用本地话喊道:“谁啊?!”“开门!”荀飞光低沉的声音响起。里头高声喊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家里的老爷们早已睡下,客人不如明日再来拜访。”荀飞光做个手势,身后的虎狼之军立刻上前六人,一排站在门前,咚地一声开始撞门。里面的人慌了,完全没想到荀飞光这边说撞就撞,他们来不及做其他堵门措施,两三下便被撞开。清凌卫涌进去将人按住时,他们脸上还带着巨大的恐慌,面色惨白。清凌卫将人堵住嘴,三下五除二结结实实地捆好放在一旁。“搜!”荀飞光挎着刀站在一旁,身后的清凌卫小跑进来,分东西方向搜查,很明显,黎家并不像门子所言那般早已睡下,黎老爷子及几个儿子被捆出来时,身上穿得整整齐齐,与旁边家小那身寝衣完全不同。最让沈歌意外的则是,被捆出来的人中有几个高眉深目的洋夷,他们发色黄白,瞳孔或蓝或灰,一望就知晓必来自海外。“沈大人。”黎老爷子声音挫败低哑,眼里带着几分祈求。沈歌作为一县之长,完全不知治下居然有人里通外敌,通敌的还是县中名宿黎老爷子,面孔上不由带着几分震惊,他这时方反应过来荀飞光说的水耗子就是这群洋夷。“带走。”荀飞光挥手。清凌卫立刻将捆好的洋夷往外拖。“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是正经的商人,带着好意特地来大燕做生意,你们这样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定会引起众怒,你们是想打仗吗?”洋夷中有人操着怪异的大燕官话大喊。沈歌走到他面前,在离他有一米远的地方蹲下,端详他的面容,“你来自哪里?也是格格大陆的人?”洋夷面上闪过一丝惊奇,他很快掩去那丝惊色。尽管被两名清凌卫狼狈地压在地上,他还是尽量显出从容来,“是,我们都来自格格大陆。尊敬的大燕官员,我想你一定知道,格格大陆很大,有许多人只是出来做生意,我们没坏心。”“唔,没坏心你们还特地夜里偷偷踏足我们的国土?”“那是因为贵国不通商,我们也没办法。”洋夷狡辩,“如果你们愿意通商,我们肯定不会夜里偷偷过来,我们都是迫不得已。”在一旁的荀飞光听了,不耐烦地拿手上带着刀鞘的刀一挥,刀鞘打在洋夷的左脸上,啪一声将他面容瞬间打肿。洋夷被打懵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满嘴血地吐出两颗牙来。荀飞光冷冷地看着他,“花言巧语。”其余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荀飞光做了个手势,清凌卫立刻拖麻袋一样将人往外拖。黎家人惨嚎,肝胆俱裂地在一旁大喊:“大人,冤枉啊!”沈歌上前两步,在黎家大郎面前蹲下,“冤枉什么?”他咽咽口水,“大人,不是我家通敌,这群洋夷突然找上门来,我们也没办法。”“哦?这群洋夷找上来要作甚?”黎家大郎满心恐慌,“他们想买粮食蔬菜,买瓷器茶叶,我们家没答应,正想将人赶出去。大人,我们没有资敌。”沈歌望四周望了眼,周围人目光中有祈求,有仇恨,还有绝望,几个女娘流着泪往被堵住嘴的孩童那里看。孩童们刚被拉起来,一个个小脸上带着惨白,跟鹌鹑一样在那边微微发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