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书房里半掩着的那扇门时,明亮烛火下,她终于看到了魏晅瑜。他衣衫半敞,靠在软榻上,身上血迹斑斑,不过是抬头看过来的一个小动作,胸口伤处血又溢出了许多,瞬间洇湿一大.片。房间里血腥气药味混合交杂,隔着忙碌的大夫和仆从,他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动了动嘴唇。“别怕。”她突然有些恨自己眼神为何这么好,不止看得懂他的唇形,还看得清他白得近乎于外面大雪的脸色。胸口处的闷痛愈发厉害了,她扶着门框往里走,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软,瞬间跌倒在地。她刚被身后的百草和姚峰扶了一把,就听前面大夫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侯爷!”魏晅瑜起身太快,堪堪止住血的伤口瞬间又崩裂开来,让旁边费力许久的大夫欲哭无泪。薛蕲宁顺着身后两人相扶的力气起身,等看清魏晅瑜的情况时,她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开口,“坐下!”这两个字喊出去,她砰砰直跳的胸口似乎终于慢了下来,憋闷的感觉也有所消减。她一步一步往门里走,脚下像是不稳,惹得旁边的两人一直不敢松手。魏晅瑜这会儿是真的没力气说话,失血太多早已让他处于随时都会晕厥的状态,刚才看到她也不过是本能反应,如今那口气松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不过,他涣散的眼神仍旧紧盯着她不放,视线里,她的脸色像是极为难看。薛蕲宁脸色确实很难看,不只魏晅瑜能看到,书房里所有人都莫名有种后背紧绷的感觉。距离终于近在咫尺,她看得更清楚了,无论是那道横贯魏晅瑜前胸足以致命的伤口,还是他岌岌可危的性命。她几乎是跌坐在了魏晅瑜旁边,反手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人还在。见大夫愣在一旁,薛蕲宁冷声开口,“救人!”如梦初醒的大夫回过神来,再不敢分神,立时动起手来,在学徒的帮助下开始缝合血糊糊的伤口。魏晅瑜人已经撑不住,心神恍惚间,旁边突然多了支撑,熟悉的气息拂过脸颊耳际,让他安心的闭上了眼。找到最好最合适的姿势将人固定住,薛蕲宁紧盯着大夫缝合伤口的动作,惹得旁边众人神情微颤。虽然不合时宜,但姚峰真心觉得,自家主母这副认真盯着看的模样有些吓人。如果不是大夫的手稳,这会儿说不定早已错了几次,就连他,心里都有些怵。看着这副模样的主母,他莫名觉得,自家侯爷熬过了这一关之后可能要倒霉。不过倒霉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这会儿有主母陪着,侯爷情况看起来没那么糟了。等彻底缝合伤口上药包扎之后,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眼前这一关算熬过了,接下来要先撑过这几天,看看情况,”大夫擦擦额头冷汗,虚着身子坐到一旁,“侯爷从今晚开始肯定会发热,要看护好,药已经着人开始熬了,待会儿先灌上一次药。”“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看侯爷自己了。”话落,房间里静了一瞬,大夫说的是大实话,可就是因为太真实,所有人都不免担惊受怕,如果侯爷在这里出了问题,这里所有人都落不了好,更别提那些对侯爷动手的人。魏晅瑜此刻躺在软榻上,昏迷的模样很是安静,伤势太重,不能过多移动,只好暂时委屈他躺在这里。薛蕲宁接过丫头递来的布斤擦去他脸上溅到的血迹,对着身后众人吩咐道,“别都站在这里碍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要忙正事的去给你家主子善后,要照顾侯爷的一个个做好安排,大夫抓紧时间休息,若是情况有变,还得继续劳累你们。”“还有,把这里收拾一下,弄干净一些,再拿些烈酒过来,我先守在这里。”有人做主心骨,众人瞬间打起精神各自忙碌起来,很快,书房里被收拾干净,血腥气淡了些,热水、烈酒还有干净的布斤以及伤药等被接连送到跟前。等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时,薛蕲宁才终于呼出了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闷气。擦干净魏晅瑜身上的血迹,剪掉他身上的脏衣服,动手的薛蕲宁此刻眼中全无男女之别的顾忌,眼里只有殷.红的血色。姚峰处理完杂事进门时,正好看到自家主母脸上来不及掩去的复杂之色。他不好说那是什么表情,但以侯爷对主母的看重,若看到这副表情,只怕立时就想杀人。听到身后的动静,薛蕲宁没回头,只一点点认真的擦拭魏晅瑜指缝间的血污,“事情都安排好了?”“已经处理好了。”姚峰沉声道。“他怎么受伤的?”薛蕲宁这句话问得极为平静,却让姚峰瞬间提起了心。他在说真话和找借口之间犹豫不定,但等对方又平平静静的问了一遍时,姚峰压下浑身发毛的感觉,选择了说实话,“侯爷领了皇差要清查荆州这边的漕运,这阵子得了些内.幕,查得有些深,因此就、就……”“就什么?”薛蕲宁停下手,回头。姚峰猛然低下头,避开那看过来的眼神,心沉得更深,“就碍了有些人的眼,被对方埋伏设计了一把。”“知道是哪些人主使哪些人动的手吗?”薛蕲宁问。“有一些头绪,但更具体的,还要再查。”姚峰回道。薛蕲宁点点头,“这样也好。”之后不再说什么,只专心照顾昏迷的人。姚峰退出书房时,才发现自己后背一片冷汗,他现在顾不上后怕和操心,满脑子都是主母刚才那句话。这样也好?好什么?好在哪里?他费心琢磨,等走到外院身上落了一层雪花时,才在冰冷大雪中打了个抖,直觉告诉他,好像有极糟糕的情形在前面等着。第75章 2-17暴雪如大夫所言,魏晅瑜果然很快烧起来, 而且一直高烧不退。薛蕲宁坐在他身旁, 不停的替换着毛巾冰敷,用烈酒擦身给他退烧。即便不看大夫的脸色,她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最严重的时候, 药已经完全灌不进去, 无视旁边人眼神, 她端起药碗喝一口度一口过去, 直到彻底灌完, 点滴不剩。外面情形如何她暂不清楚,但魏晅瑜情况不佳却是切切实实摆在面前的。重伤, 高烧不退, 神志不清, 一如大夫所说, 尽人事, 知天命, 这些人除了在一旁用心看护喂药,当真是半点儿使不上力。薛蕲宁几乎是亲眼见证了何谓在鬼门关前打转, 魏晅瑜的情况, 几乎是好几次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一条命生生给熬回来的。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灌着,一坛又一坛的烈酒用着, 伤口时好时坏, 人却总是清醒不过来, 某一瞬间,她茫然得几乎以为自己大概要做了寡妇。纵然她其实还并没有进永平侯府的门。书房里时吵时静,送走又一波看护的下人,她靠坐在软榻前,握住了魏晅瑜的手。这几日里她守着的时间多,睡着的时间短,纵然睡着了,也会很快做起噩梦,无论梦里梦外,当真是半分都不得闲。大概只有守在他身边握着他依旧烧得发烫的手,心里才好过点。她从来没见过魏晅瑜此刻这副模样。脸色惨白,毫无声息,仿佛每呼出一口气就像用尽了力气,下一刻随时会断了气息。安静,虚弱,又可怜。这让她想起年幼时的弟弟,母亲刚刚走时,阿冶也是小猫似的虚弱无依,每日里最精神.的时候反而是扯着嗓子哭嚎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乳.母全都哄不住,只有她抱着的时候才能安静一二。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此刻却让她有了同样的心境。这时候命悬一线的魏晅瑜,就像当年那个只能和她相依为命的小弟弟,两条命似乎都牵在她一个人手上。浸了冰雪的布斤擦拭过他流着冷汗的额头,他嘴唇动了下,不知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不过薛蕲宁知道,她眼前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么多天下来,她已经很清楚了。一字一句也好,魏晅瑜都说不出来。换好毛巾,烈酒混着冰雪又一次擦拭过身子,一点一点的将水小心翼翼的喂进去,她呼出一口气,靠在了他手边。依旧维持着牵手的动作,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声开口,“重昱。”重昱,这是一个人的字,一个她其实并不清楚到底算不上魏晅瑜字的字。她梦里听过,见过,这几次更是时时侵扰心神,因此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魏晅瑜还未及冠,但在她这里却有了字。她叫他重昱,也不知他此刻能不能听得到。外面大雪接连下了几天,已成暴雪之象,铺天盖地的银白散落在天地间,愈发显得凄冷萧索。她看着门窗上刺目的白色,靠在魏晅瑜手边,闭上了眼睛。“重昱。”***薛蕲宁又做起了那个梦。从魏晅瑜受伤昏迷开始,她每次闭眼休息时,都会经历一次梦境。一遍又一遍的梦境像是提醒些什么,又好像纯粹只是个梦境,让她越入梦越辛苦,日渐憔悴。魏晅瑜不醒,她就一直撑着一口气,伤心难过哭泣的时间与功夫都没有,她得替魏晅瑜看着他这条岌岌可危的性命,守在他身边护着这一程,无论最后是醒来也好走了也罢,她都得睁大眼看着,提着心守着,不能懈怠。远离帝京千里的荆州,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命牵在她身上,她的心挂在他身上,相依为命。无论是去西北也好,回帝京也罢,总归要两人来,再两人一同回去,少了谁都不行。她的嫁衣还未绣好,桃花三月的那场婚事还未举行,魏晅瑜对她那么多的承诺还未兑现,怎么都不能提前失了约。她等着他娶她的。仍旧是早已熟悉的梦境。她站在永平侯府里,身边一群服侍丫头,落在身上的雪花大.片大.片的,和荆州的这场暴雪丝毫无差。披风暖炉在手,人却冷得厉害,北风猎猎作响,兜头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雪花。她知道自己下一句会说什么。“我心口还是不安稳。”砰砰直跳的胸口又沉又闷,就像一口淤血哽在了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憋得整个人都心慌气短,摇摇欲坠。她品尝着这每一次都重新加诸在身上的滋味,和同一个她并立在漫天的大雪中,捂着胸口努力换气。“夫人不过是做了噩梦,侯爷人肯定是没事的,老人们都常说梦是反的,夫人可不好胡思乱想惊了自己……”说这话的是旁边的绿衫丫头,每一次重复的梦境里,她都要重复一次这些话,纵然看不清脸面,劝慰的语气却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