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么三个字,她就一下有些确信自己先前的猜测:匈奴人,破坏议和,要算计顾觉非,且不是什么小人物。兰大人……她忽然之间想起来的,竟然是议和大典当日,永宁长公主在跟她说匈奴的时候,提及的那一位拜了一汉人为先生,且为自己取名为“兰渠”的公主。兰,是巧合吗?这所谓的“兰大人”,指的应该是那个劫持了她的山匪头领无疑了。用过饭后,陆锦惜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起来时陪自己的那些人,想起还不知关在何处的青雀,也会想起顾觉非……也不知躺了多久,那意识已隐隐有些模糊。陆锦惜觉得自己差不多快睡着了。但没想到,这时候,外面竟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笛声,悠远悠长,在这冷寂的夜晚,被沾染上几分别样的凄凉。是羌笛。她一下就辨认了出来。双目睁开,那有些破洞的窗纸上是银白的一片。昨夜下过雨,今夜月亮却出来了。陆锦惜听着那笛音,虽是从未听过的曲调,也细细地绵长,可它本身的音色却是忧郁的,悲怆的。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起了身,走到了窗边,轻轻将那破败的窗户支开了条缝,朝着外面望去。山月高悬,枝寒雀静。破屋数间如星列,不远处左侧一间屋的屋顶上,竟坐了一道昂藏的身影,正执着那细长的笛,远望西北,静静吹奏。银辉洒落满身,又了无痕迹。月光下只能看见他手指之间那已经有些老旧的羌笛上,散射而出的粼粼碎光,还有那几乎要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陆锦惜看不见他神态,只能看到那线条冷硬的侧面。西北。匈奴。羌笛。吹奏人。也不知是此人此刻的姿态太过深暗寂冷,还是这冷夜寒月里下的笛声太过凄清悲凉,她心里面竟幽幽地响起了一声低叹。“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第133章 第133章 开价羌笛本就是边关上外族的乐器, 与中原的笛有很大的区别,音色也极为独特。这人来自匈奴,会也不稀奇。只是陆锦惜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如此断肠的吹奏, 这一位“兰大人”此刻在想什么, 又在看什么。毕竟隔得还远, 且又不熟, 更不用说他们本质上还是“绑匪”和“人质”的关系, 所以陆锦惜半点走出去的意思都没有。她只是在窗前默立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那人吹了一曲, 又一曲。到了第三曲过半的时候, 院子外面便有人进来了,从房后的阶梯上走过去,凑到他身边去,附耳说了什么。于是那笛声停了。他沉吟片刻,吩咐了几句。来人点了点头,便领了命退开,依旧只留他一个人坐在屋脊上。这时候, 陆锦惜以为他会继续吹奏。但没有想到, 他竟然调转了目光,侧过头来, 看向了她所在的屋子——两人的目光, 就这般猝不及防地, 隔着这冷寂的虚空相撞了。他坐在屋脊上,她站在陋窗前。一般的月光照着不同的他们。对方没有说话。陆锦惜也忽然屏息。只因为她所接触到的目光,既不凶狠,也不凌厉,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坦荡荡的寂寞与伤怀。又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只是可惜了……她先遇到了顾觉非,而且眼下碰到的这个肯定不会在她面前剃掉这满脸的络腮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陆锦惜唇角一弯,面上的神情倒是少见地柔和了几分,只是眼底是一般没有波动的平静与冷淡。往后退一步,隐入阴影中,抬手便关了窗。不过是对方偶然一吹,自己偶然一听,再偶然望见罢了,无法对眼下他们两人的关系造成任何的改变。他清楚,她也清楚。这一夜,羌笛的声音没有再响起。陆锦惜也奇异地不感到焦躁了,一整个晚上睡得竟然格外地安稳,仿佛放下了一切的担忧与疑虑。第二天一早起来,气色都好了不少。依旧是那男人端了粥来,依旧是连门都不敲一下。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陆锦惜才刚起身,正在穿衣服。她僵硬了片刻,又恢复正常。毕竟在她看来,这还算不上什么大场面,且里面又不是没穿,便淡定地在对方注视下把衣服穿好了才走了过来。人往那桌旁一坐,已经轻车熟路的将粥碗挪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对他道:“看来是有什么消息了。”毕竟昨夜有人从外面来,还上了屋顶,将消息通报了他。她随便问问,反正不吃亏。万一,来的消息与顾觉非有关呢?她的镇定自若,显然有些让对方惊讶,但接下来的就是欣赏了。男人也坐到了她旁边,就看她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粥,既没有嫌弃这火候,也没有嫌弃这味道。“你看上去,半点也不像是娇生惯养的闺秀。”嗤。这话说陆氏肯定是没问题的,但用来形容她么……陆锦惜笑:“看上去不像,可我的确就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怕是饿极了,就算你端给我一碗米糠,我也得咽下去呢。您说是吗?”到底与她是不一样的……男人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也看着她细微的神态和用粥时候的手势,淡淡道:“你猜得不错,是有点消息了。”“跟顾觉非有关?”陆锦惜继续大胆猜测。那男人便笑了起来:“是与他有关。素闻这一位顾大公子乃是女色不近,没料想一旦近了女色,竟是个痴情种。不仅是连将军府的寡妇都敢勾搭,还为了这姘头带着一队暗卫直接出了京城,往这边来了,当真是情深义重啊。”话里不无讽刺。陆锦惜听得出来,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虽然明知道顾觉非会来,会跳进这个陷阱,也相信他不会毫无准备,可真当知道他要来了的时候,她竟还是觉得压抑,像是心上压了一块石头。男人便在她旁边,审视着她的神情,一点也没有放过,然后道:“既然他要来了,不知依夫人之见,我该向他开个什么价呢?”“……”搅动着碗中粥的勺子,一下就停了下来。陆锦惜慢慢地抬眸,与他对视,沉默了许久,问出了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问题:“这就要看,你觉得我——到底值多少了。”*京城往南偏西方向六十多里处。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也已经钻了出来,简陋的客栈里,顾觉非早早便醒了过来,只是眼圈下有一层青黑,明显是没有睡好。派出去打探的哨探和暗卫统领崔涂都在。“查得怎么样?”顾觉非压着自己的眉心,坐了下来,眸底难免有些阴沉。哨探头子叫徐晖阳,名字很阳刚,但身形极为瘦削,个子也不是很高,但腰上撇了一把尖刀,一看就很厉害。他与崔涂都是顾觉非养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听得他问,徐晖阳便严谨地答道:“放远十多里都大致探过了,这一片乃是京城与保定之间少见的山峦地形,较为复杂。在尹平所指的事发处八里开外,属下找到了一处叫做雁翅山的地方,山前自成一葫芦谷,背靠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且入口处,有看到两个人影,该是在放哨。”“具体有多少人能探知吗?”顾觉非喝了一口客栈里面的粗茶,润了润嗓子,又问。徐晖阳便摇了头:“暂时不能探知。但属下看这些人,确如尹平一开始所言,绝对是身经百战,只怕即便是府中的暗卫,要对付他们都很吃力。大公子若要硬闯硬拼,凭我们带来的这点人必定不够用。”“方少行到了吗?”徐晖阳说的,顾觉非心里还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