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地宫里曾经救自己一命的椒图前辈,如今居然落在玄武的手里?洛九江眯起眼睛看了这个玄武傀儡一眼,顿时感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从沧江前辈到他的师父,从公仪先生到椒图前辈……玄武这辈子是和洛九江所有长辈杠上了吗?!他是洛九江的长辈粉碎机吗?!结果在这件事上,玄武居然还恶人先告状。他整理了一下袖子,再看洛九江时显然就发现了一点别的:“……你的道源多了,是谁的?”才凝神想了想,玄武的脸色就为之一沉——原来傀儡真能如此生动地变化表情,他沉声问道:“饕餮?”洛九江不遮不掩,杀气四溢道:“他新死不久,你叫他有事?实在着急,我送你一程。”玄武一听猜测成真,气息登时比洛九江还冷:“我一共两个九族盟友,你是要告诉我,他们都死在你的刀下?”洛九江分毫不让:“好说,眼下还差阁下一个!”玄武还有脸说吗?他洛九江道途上一共蒙过四位长辈的恩情,这四位全都栽在玄武手里了!一个没少,无一幸存!两人四目相视之间,只觉深仇滚滚犹如累渊,哪怕当下把对方一掌拍成个饼饼,也难解忿恨。片刻之后,还是玄武年纪更长,因此对待仇恨的态度更豁达些——或者更可能是他根本不太把自己盟友的命当命——率先打破僵局,蓦地嗤笑一声。他用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自然而然地指挥道:“不杀我就坐下,我们还有两炷香时间能谈。”洛九江狐疑地上下扫视他:“你本体在哪儿,又有什么动静,为什么是两炷香?”一提这个话题玄武就来气。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右臂。然后,洛九江眼睁睁地看着,玄武的右手胳膊是怎么赴了左边兄弟的前尘,同样哗啦啦地散做一摊没人想拼,见了就让人脑壳疼的繁杂零件。洛九江:“……”洛九江心情复杂地说道:“你要想死的话,直接过来找我不行吗,没事来什么自动解体呢?这回就算了,你说要是再吓着小孩子……”玄武:“……”他怒极反笑,反问道:“椒图的作品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猜我这回为何解体?”洛九江:“……”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玄武手臂上割裂的那一寸刀痕。既然玄武已经马上散架,洛九江也就稍稍放松了警觉,正对着玄武坐下。他和玄武过招一场,因此也大概了解此人的个性,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用傀儡过来?”是玄武本体至今尚未出关,或是他受了什么伤,还是……玄武倒不避讳:“过来找你。”顿了一顿,他低头看了看肢体内部正在咔哒作响的左脚,叹道,“可惜……”饶是心里都做好了“玄武是过来实地考察,一旦占领就直接灭亡人族”这种程度的准备,听到这个回答,洛九江仍是一愣。玄武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找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可能是他脸上那副感到可笑的神情太过明显,玄武又道:“不然除你之外,哪个人族还配同我说话?”洛九江心里感觉更诡异了:“你为什么要和人说话?”玄武这回没有如实以告,他只是淡淡道:“本尊有一个想法……所以来了解人类一番。”“想了解人类,所以只愿意屈尊纡贵地和我说话。”洛九江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讥讽之意,他朝前倾了倾身,友善问候道,“您脑子没病吧?”玄武或许还想再说什么,但洛九江不愿意听了。“你杀了公仪先生,此仇已然不共戴天。何况还有前尘旧事,以及新账好算。”洛九江面无表情道:“即使这只是你附身的一个傀儡,但倘若让它在我眼前活到寿终正寝,那是我的无能。”他伸出手去,手指对准玄武的脑袋,然后,啪——一声清脆地金属弹动响声之后,是零件哗啦解体崩溃的声音。洛九江一个脑瓜崩弹在玄武眉心,然后……然后玄武界中,正和董双玉手谈的玄武突然脸色一变,指间白子猛然碎做一撮粉尘。傀儡解体之后,那抹神识自然回到本体之上,记忆亦重新归于本体。如果说傀儡被灵蛇一个照面干掉,还是被自己不屑一顾的蛇毒干掉,尚属于一件令人恼火的小事,那傀儡被人用一个脑瓜崩弹死,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董双玉无声地站起来让开了路,目送玄武面色沉如滴水般地走出了房门。他回身掩上门扉,拨开棋盘上那些纵横的黑白棋子,双掌按在上面平平向两侧一分。棋盘之下冷白反光的金属板面就此显露出来。董双玉的字迹在这等紧要关头也中规中矩,分毫不乱。他寄语道:【大人含怒前去,或许为了傀儡之事,万望留神提防,多加小心。】第295章 傀儡玄武傀儡的碎裂,究竟会给三千世界的最北端带来何等变故, 已经不是现在的洛九江所能考虑的问题了。毕竟碎都碎了, 何况这个玄武根本一碰就碎。他只是把玄武傀儡碎成零件的残躯尽数收好, 然后一刻不肯拖沓地往白虎界返程而去。凭借洛九江的速度,倘若当真马力全开, 那无论是热情的邀请,澄澈的美酒,亦或是心怀不轨的杀机, 全都不能留下他。唯一能够让他停驻脚步的意外是……他在半路上遇到寒千岭。当时洛九江刚刚进了辞燕界的驿传站, 照例留下三块灵石当作落脚费。他正要借此处的界图一览, 好确认自己接下来应该从哪个方向的驿传站走。然而就在此时,远处隐约的某种气息惹得洛九江猛地抬起头来。此时二人一东一西, 横隔整片大陆和无数山水, 然而洛九江感知到熟悉的龙气, 而寒千岭在这方小世界中“看”到洛九江。那一刻, 他们的视线透过万山,于空中隐隐地交汇。驿传人才捧着界图转过身来, 便发觉身后那位身着黑衣的年轻公子突然就没了影子。由于此时正在战时, 三千界都在戒备之中, 这件事还被驿传人上报上去, 后来派下两个人过来调查了一番, 什么都没搜出来,这才作罢。然而此时,洛九江却想不到自己会给人带来这点小小的麻烦。那一刻他的身影穿过拂柳和飞花, 足尖点过荷叶举着盈盈清圆的一泼莲池。他翻过山林又涉过江海,最终停留在人声鼎沸的闹市。在人山人海的街心中央,洛九江与寒千岭四目相对。一见到那个人,洛九江的笑容就实在忍不住满溢出来。哪怕他刚杀了饕餮又遇见玄武,但从察觉到对方气息的那一刻起,他连眼睛都要为寒千岭的存在闪闪发亮。“我正要回去,你怎么在这儿?”寒千岭有问必答,他温声道:“我之前去拜访了游家老祖,归程时顺便巡界罢了。”“去看了画魂老祖游画之前辈啊。”洛九江顺口问道,“那前辈最近怎么样?”寒千岭想了想游画之被自己找上门时模样,那清瘦的老人在听寒千岭叙述来意之后,连灰白的胡子都在微微抖动,气质再无传言中的仙风道骨。他试图同时在一场战争中站定两方,可实力偏偏却又弱于两方,因此倒成为了交锋的第一个前哨站,注定必然会粉身碎骨。游画之人到暮年,却毫无清心寡欲之念,反而极力地要把名利财权和子孙香火全都抓在手里,一样都不肯放下。他贪图得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寒千岭看得到他的结局。对着洛九江,寒千岭说话并不避讳:“快死了。”洛九江:“……”洛九江下意识道:“是玄武吗?”如果不是玄武先一步找上游画之,那游画之就不会逼不得已之下投靠他,做一株来回摇摆的墙头草。若非这样,他便不必在事泄后受寒千岭前日上门逼问的为难,更不会站在身败名裂、家族倾颓的临渊边缘,自然不用选择一死抹去全部真相。所以要是说游画之是被玄武逼死的,那也差不多。虽然游画之自己心里未必会这么想。寒千岭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道:“是。”洛九江一听,怒气冲冲地握拳砸在自己手心里:“玄武可恨!”修真界但凡有名望有实力的长辈,他都要一个个点着人头为难过去吗?!寒千岭面不改色地听着洛九江对玄武的指控,良心感觉非常舒适。他不动声色地拉起了洛九江的手,牵着他往自己来处的方向走。“我当时正在巡界,感觉有你的气息就直接前来,无暇留信……我的属下们可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吧。”他说的没错。在寒千岭携洛九江回程之后,他忠心耿耿的下属差点喜极而泣。要知道,寒千岭虽然只是突然消失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但这个下属脑海里已经闪过千百种不祥的猜测,几乎要冲出门去,抓着路人来回摇晃着问“我们宫主呢?好秀丽的一个宫主,那么大一个宫主,刚刚还在这儿的!”这种话了。看到洛九江,下属终于明白他们宫主是去干什么了。他把心重新揣回肚子里,恭恭敬敬地叫了洛九江一声“主君”。“太多礼了,不用。”洛九江摆了摆手。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散落在桌上的那几枚玉简上。当洛九江随手捏起一枚玉简查看其中内容时,下属下意识地想伸手拦一下。然而他肩膀才刚刚一动,寒千岭的手掌就已经压了上去,阻拦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心腹回头,只见到他们宫主微微摇头的侧影。寒千岭甚至连脑袋都没往他的方向偏一下,只是一味地瞧着洛九江的侧影,目光里满盛着一百年也未必有一回的温柔笑意。他的眼神里仿佛能长出一只手,缓缓地沿着洛九江的线条温柔摩挲,无声地漫过洛九江的鼻梁有轻吻对方的侧颊,最后长长久久地停留在洛九江专注的眉峰间,深情涌动而上,几欲将他的爱人溺毙。下属:“……”他主上难得的深情模样实在让他背后发麻,一时竟然不能再落下第二眼。作为一个长了上千万只复眼的蜻蜓,心腹相当有眼色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给这两位掩上门。洛九江一连翻看了四五枚玉简。里面的内容倒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一些有关日常信件的整理,以及对于几个小世界边防守卫的建议。明明都只是些枯燥的文字,洛九江却不知道为何看得眉眼都舒展开。寒千岭走过去,把下巴垫在洛九江肩膀上,贴着洛九江的耳垂问道:“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