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扇子/著大爱小爱第一百一十九章游泳池的水从未这么冷、这么黑过。旁边巨大的打光灯高高亮起来, 通射在整个夜幕池水之间。波浪翻着冰冷的碎光。杨蓉蓉望着钟睿耀的侧影快要落泪。这个夏季过得好难。爷爷去世了,邵泓哥哥不在,爸爸妈妈忙着房子, 她一个人在筒子楼孤零零,钟睿耀回到崇城却避而不见。灯光大块大块打下来。池水被照得透亮,剩下的是黑暗。她把脸藏在巨大黑影里。要是钟睿耀就这样离去, 那就这样断了吧。她再也不要等他了。期待一个人的归程是很苦的。少年拉着钟睿耀的手腕,往前走了一步, 钟睿耀停在泳池里不动了, 对方望着钟睿耀, 倏然满脸怒气, 竟冲钟睿耀发火。“不是说要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吗?”“你竟然为她停下来!”对方怒气冲冲瞪着钟睿耀,又瞪向杨蓉蓉。周围正在游泳的人没想到这个少年怎么暴躁, 皆吓了一跳, 大伙赶紧远离这个人身边。看着就不像好惹的。少年的眼神很凶又很绝望。杨蓉蓉被瞪得在水里打了一个寒颤, 她从没跟男生吵过架,不知道如何该处理,后怕地往边上退了一步。三个人隔着池水。其他人离他们这空出的一些空隙。至始至终,钟睿耀始终沉默着。少年瘦削的脸上垂着水滴,肩胛骨流畅, 或许是夜晚,他的脸庞在泳池中大部分浸在黑暗里, 明暗分界, 他的身形愈发修长泡在透明的水里, 只有小部分被光照着。杨蓉蓉陡然之间有种自己从未认识钟睿耀的陌生感。现在的钟睿耀是完全陌生的。杨蓉蓉逐渐想起来了。那个少年叫陈才,就在她小学隔壁班,之所以有印象, 是她们小学两个班级的小学生一起经常做外面花坛那一大块地的大扫除。陈才性格出了名的野,调皮捣蛋,常惹老师同学生气,他们班都久违大名。有次杨蓉蓉、卢文银、尹浩、余璟他们一起拿着大竹扫帚扫外面水渠落叶,不巧撞见陈才被罚到教室外面。书包、书都被丢出来了。“还陈才——成棺材。”当时他们几个小学生撞见这个场面,小肩膀都缩得一抖,大家互看了一眼,觉得好吓人。反倒是陈才,一脸的不在乎,捡起书,往歪歪鼓鼓的书包里一塞。他手一勾书包,走了。事情已经过去几年。杨蓉蓉没想到会在现在这个情景下重逢,在此时此刻想起这段往事。陈才想勾住钟睿耀手腕。钟睿耀沉默着,脑袋轻轻摇了摇,从水里一游,顷刻间游到了杨蓉蓉那。他就站在她身边,像是道歉,又像是沉默不语。杨蓉蓉难得见钟睿耀如此寡言少语。平日任何时候钟睿耀都是最懂大人的心思、口才最好的那个人,现在他却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杨蓉蓉渐渐想起来。“前段时间,捐款……”期末考试之前,学校突然号召全校师生捐款,有一名学生得了白血病要花很多钱动手术,积极动员大家为同校同学捐款。那个年代白血病是十分可怕的病。杨蓉蓉小时候曾陪奶奶看过一部日本电视剧《血凝》,山口百惠主演的,当时杨蓉蓉陪着奶奶一起感慨:白血病为什么要发生在山口百惠这样纯洁而坚强的少女身上?得知学校有同学得了白血病,杨蓉蓉当时把自己所有存的零花钱都捐了。全班五十、一百、二百捐了不少。池水中的陈才双手猛砸水面,忽然面目狰狞变得更激动,朝着杨蓉蓉钟睿耀愤怒嘶吼。“你们捐的那点钱算什么!那么少!还不够我手术费!”游泳池其他人纷纷看过来。被他的话语震到了。池水有点冷。钟睿耀从旁边慢慢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钟睿耀低着眸。脸上有一点哀伤。他望向自己,缓缓的,对她摇了摇头。像是在示意自己:让陈才发泄。那边的少年又绝望又压抑着爆发,突然砸向水面双手抱头对着水里哭喊:“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才十四岁……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少年像一条濒临垂死的鱼挣扎着。嘶嚎得撕心裂肺。少年发泄着对死亡的愤怒与惧意。游泳池其他大人们一片沉默。只言片语,但大家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钟睿耀过去,气氛一片凝重,他缓缓拍着陈才的背:“你还有我这个哥哥。我不会让你担心手术费问题。”原来陈才是钟睿耀的表弟。少年哭声渐小,死死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哥……”杨蓉蓉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了,夜风很凉,自行车边的景色在一片昏暗之中,她没有感冒没有发烧,人却像在一夜之间生了一场大病。第二天醒来洗好脸。桌上已经买了馄饨、三鲜豆皮,还有冰镇绿豆汤。绿豆汤煮得稀烂,入口可化。刚醒来的盛夏冰饮一口浑身毛孔都振作了。杨蓉蓉起先以为是爸爸妈妈给她买的,又一想,不对,爸爸妈妈忙着装修房子,她们自己早餐都是顺路买的面窝、糍粑之类。而且……就算带,也只会带一碗面或一碗粉。不会给她买这么多。杨蓉蓉对着门口的阴影,道:“出来吧。”钟维民叔叔已经搬走了,虽然房子还在,但是好几个月都没有人住了。妈妈说,钟叔叔差不多辞掉厂里工作“下海”去了,人去了深圳做生意。杨蓉蓉想起孝感当地的传说。想起牛郎织女。钟维民叔叔和沈云阿姨,她和钟睿耀,是不是也算这种?每年只能短暂的相见一段日子。只不过钟维民叔叔已经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他已经决定主动对抗命运!所有人都知道,钟维民铁了心思要下海经商赚大钱,去取得沈云家同意。而她和钟睿耀,还什么都算不上。门口的影子晃了晃。良久。一个少年才慢慢出现在门外。他头发短了点,脸上线条变得有几分柔韧,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种少女的柔气,那种雌雄莫辩的青涩色气。现在的钟睿耀少年气多了两分,全身比例非常好双腿笔直修长,身高也比她快高出一个头了。他眼珠子动了动,脸半掩在门后,喊了一声,“蓉蓉”,漂亮的眉眼之间却有几分忧郁,光是目光扫过令足以令人心疼。杨蓉蓉内心叹了口气。钟睿耀的那些细小的心思,一举一动,她怎么可能不知是何用意。就算是闭着眼睛她都知道含义。杨蓉蓉胳膊移动了一下。她还能怎么办,又不可能真的跟钟睿耀置气。杨蓉蓉半晌:“进来吧。”她怎可能让钟睿耀在门口罚站。钟睿耀看了看她,再次确认了一下,这才动了动。“嗯。”钟睿耀进屋。门口敞着,外面走道上也没什么人,现在的筒子楼早已不像以前那么热闹。春梅姐姐冬梅姐姐马上高三,暑假在拼命补课,明年高考完了也会离开这。杨蓉蓉分给钟睿耀一半三鲜豆皮、一半馄饨。“绿豆汤我喝了,就不分给你了。”钟睿耀顿了顿:“喝了也没事。”他们俩一瓶汽水都喝过,现在她却开始连绿豆汤也泾渭分明。杨蓉蓉不管这些,只作没听见。她拿起筷子,把三鲜豆皮和馄饨赶了一半给他。“可能冷了,下次你直接在铁路那吃了。你尝尝,三鲜豆皮是武汉的特色,你们北京是不是吃不到?难得回来好好尝尝,可能以后就尝不到了。”一口一个你字,一口一个你们。显得他在崇城好像只是一名途中经过的旅客。不过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而已。钟睿耀拾起的筷子,又顿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