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烟阁中,可有女红贩卖?”她突然问道。白芍一愣:“没有。”“你可有闺友之类的朋友?”虞莞又问。白芍更是一头雾水:“我自幼跟随殿下做事,熟识之人皆是殿下的手下。至于其他人,并没有太深的关系。若说闺友……恐怕只有其他几位女使。”虞莞深深叹气,果然。上辈子的在眉烟阁中代售女红,不过是白芍为了帮自己而巧立名目。而她与白芍的相识更不可能是偶然。白芍这种全心全意为薛晏清做事之人,眼中几乎不见外物。又怎会突然恻隐之心大发,突然结识禀帮助一个素不相识、流落街巷的女子?前世三年有余的相识,薛晏清的影子已经若隐若现。可是……自己是被薛元清休弃的出妇,是薛晏清政敌的妻子。他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又暗度陈仓地帮助自己?虞莞极有自知之明——市井之间浮沉三年,她与巍峨宫禁、乌衣门第之间的联系早已斩断。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平安在宫外度过三年,不死于有心人之手。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没办法榨出一点价值了。忽地,虞莞想起了清晨时分,那个落在眼睫处的异样触感。一个极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心间。大胆得她立刻想要推翻,浇一盆水在自己脸上,大声告诫自己要冷静。这是此生之事,强要代入上辈子不就是天方夜谭。然而这念头却如植物般疯长起来,虞莞忽地想起,白芍上辈子除了爱给她带药、接济她银钱之外,还有一件经常挂在嘴边的事。——给她做媒。虞莞想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然滞涩住了。她抿一口清茶润了润喉:“你身边可有这样的男子?”声音中带着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颤抖。“相貌堂堂,家资颇丰,身边没有姬妾通房。”这些都是白芍上辈子经常念叨的条件,虞莞只隐去了一条“不嫌弃出妇女”。最后这个条件显然是说给上辈子的她听的,不提也罢。但是,除去最后的条件之后,人选就没有针对性,宽泛了不少。虞莞紧张地看着白芍,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期待从她口中获知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白芍终是忍不住,奇怪地问了句:“皇子妃问这个……是想做什么?”虞莞这才察觉她身为人妇,贸然探问未婚男子的讯息有些出格了。“我有一闺友即将及笄,她托我帮忙相看人选。”她连忙补救道。白芍恍然,她眨了眨眼:“若是这个缘故,恐怕要让皇子妃失望了。”“我身边除了殿下,再无其他一人符合皇子妃的条件了。”说到这里,她揶揄一笑。“什么?”虞莞轻轻掩住了口。白芍见她不信,又道:“我身边认识的男子除了殿下,就是兀君那样的。再无其他了。”一句话,把虞莞心中的种种不确定尽数打碎。……可是,怎会呢?自己上辈子可是他嫂嫂啊?虞莞纠结地抚弄起了发鬓,说不清现下是何心情。薛晏清一路行至西配殿。殿中灯火通明,人影来去匆匆。他连兀君都顾不上见,只想见到虞莞。正厅与寝殿却不见她的影子。他先后两次扑空,拦下身宫女一问才知,原来虞莞与白芍两人在一处小院之中,命人不可打扰。他整理了凌乱的心情,行至那一小院,在门前屏起呼吸,等候了片刻。听门后寥无人声,他才推开门进去。“夫人。”他唤道。虞莞闻声,一瞬间抬头看去——薛晏清迎着月色而来,清辉蒙在他的深衣之上,平白多了几分柔和。然而使虞莞失神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看惯了的古井无波的眼中,此刻如同满月揉碎了沉入江中,缱绻的粼光星星点点,摇摇闪动。对上那双眼,虞莞先前尽数的不可置信,尽数化作乌有。第53章 共枕虞莞霎时间低下了头。那样闪烁动情的的眼神, 现在的她心乱如麻,实在招架不住。然而,即使不特意去瞧, 虞莞也能感到男子的目光如灼烫的烛火。薛晏清本意并无逼迫,他不过注视了片刻,就见到妻子乌发之下露出的雪白颈子,竟然渐渐染上了云霞的色彩。怎会如此?虞莞与他从前相处时,从不会这般害羞。薛晏清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过来, 想必早上他……偷香窃玉一事, 被虞莞不知怎的察觉了。发觉自己被揭破之后, 他虽有些担心唐突了佳人,但却并不后悔。情之所至, 难以自抑。他一向以君子自居,却甘愿为她折腰做一回小人。若是同样的情境再经历一遭,薛晏清自认还是会这么做。白芍自殿下甫一进屋, 就敏锐地察觉了他与虞莞之间的古怪气氛。想必是一路上又发生了什么她看不见的暗涌。眼见虞莞仿佛没有什么再问她的意思, 白芍低着头行了一礼, 告退而去。临走之时, 不忘把雕花木门牢牢关上。一时之间, 只有清淡的呼吸声与飘摇的烛火盈满整个屋宇。虞莞兀自别开头了一会儿,依旧感到男子缱绻的目光迟迟不散,一直在自己半边侧脸处徘徊。她不由想, 不知为何,薛晏清自上次的一吻之后仿佛格外大胆了起来, 连目光都这么……露骨。等下。她突然愣住了,方才……薛晏清仿佛叫了自己一声“夫人”?而她没有回答,而是装死一样晾着他许久。难怪薛晏清这么执着地看着她!一时, 虞莞尴尬不已,原本就低着的头更垂下了些,白皙柔泽的脸庞几乎要被滑落的青丝彻底盖住。她闷闷“嗯”了一声。这声回应如同什么许可,她耳边传来一个极短促的轻笑声,然后就见到薛晏清极其自然地走到她跟前,坐在了黄梨木小桌的另一侧。从侧面绕到正面,虞莞除非趴在地上,否则再也回避不了与薛晏清对视了。她自然不会在薛晏清面做那般失礼之举。虞莞在心中安慰自己,做了亏心事的人又不是她,她只不过无心之间发现了真相,又何故在薛晏清面前抬不起头?在心中默念数遍,好像就无端攒起一些勇气来。虞莞乍然一抬头,就发现……薛晏清果然在看着她,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再一次撞进了薛晏清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与以往所见皆有不同。它令虞莞想到了落在平静海面上的雨露,有一种安定而不喧哗的包容。分明她才是本该理直气壮的一方,虞莞却觉得,自己所有的羞赧逃避,都在这双流光闪落的漆黑眸子中无所遁形。她一时忘了言语,默默与薛晏清对视。薛晏清兀自望了虞莞一会儿,就避开了目光。他态度一如往常,为虞莞斟了一壶茶,状似随意地开口:“今年秋猎有变,恐皇父不会在西山久留。”虞莞“嗯”了一声,神色不定。实际上,她的心思并不完全在这上面。——她与薛晏清已经躲过围杀,安然待在行宫里。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薛元清与柳舒圆不会丧心病狂地进行第二次刺杀。若他们有这等通天本事,为何不直接兵变了熙和帝,而要舍近求远招惹这个弟弟?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要如何防范广阳宫的暗手,而是薛晏清到时候清算的时候她要怎么递刀。至于秋狩的流程如何,虞莞并不十分在意。这个时候了不会真的有人在意皇帝手中那把弓。薛晏清继续说道:“若是这样,当时我答应的赏秋游乐一事,恐怕就要失约于夫人了。”虞莞本想说“非你之过,不必在意”,但是经过之前白芍无意间揭穿的一连串真相,她本能地觉得薛晏清提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道歉。果然。薛晏清缓声道:“为了将功补过,不如改日邀请夫人一齐去燕山赏红叶如何?”将功补过。虞莞忽然觉得这个理由仿佛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薛晏清陪她第一次出宫,眉烟阁偶遇白芍那次,不就是用的这个理由么?莫非从那时就……虞莞有些不敢往下想下去。好似自从发现薛晏清偷吻一事起,薛晏清在她心中的君子端方的形象就乍然碎裂。好比此刻,他虽然一句暧昧的言谈也无,但是虞莞总觉得这个邀请仿佛沾上了似有还无的旖旎之意。但是,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殿下安排就是。”虞莞有些欲盖弥彰地想,燕山秋日的红叶,应当极其壮美才是。-虞莞以为两人议事完之后,就可以自此分道扬镳。她却忘了这里是西山行宫,并不是长信宫。行宫为皇帝西行秋狩而建,占地并不算广。西侧殿也不过是个二进半的小院。是以,此处并没有配置皇子书房,更不用说书房中的寝房。虞莞下意识走去了寝殿,对着一张巨大的拔步床默然无语。她怎么忘了,她今晚是要和薛晏清睡一张床的。其实,前夜二人刚到行宫之时就是同榻而眠,并未发生什么。虞莞那日在马车中颠簸半晌,累得骨头酸痛,收拾好了之后堪称倒头就睡。但是……今晚,怎能和从前一样呢。虞莞越发察觉,自从薛晏清做了“逾矩”之事,她的心就乱了。那件事连越矩都说不上。因为……自己是薛晏清的妻子。丈夫与妻子的亲昵、乃至更深的接触本就天经地义,像他们这样成婚数月还未圆房的,才是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