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仁眼睁睁看着,自己低声下气要赔罪的贵人,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走上了台阶。这是……无视他了?竟然就这么……无视他了?!想他李成仁自十多年前,当上太医院的院使以后,因有太后庇护,哪怕在宫里得宠的贵妃面前,都极受敬重。更别提满朝文武,和宫外那些奉他为“神医圣手”的官眷们。不成想,今日他竟被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在这个小小县主跟前,挨了个冷脸子。李成仁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一张老脸,顷刻涨得通红。尽管如此,他想到这位县主,如今风头正劲,又是他视而不见在前——惹了这个县主事小,若是被熠王知道,那可就事大了。左不过就是舍下老脸陪个罪……这么想着,李成仁赶忙回神,迈动脚步,跟在沈姝后头上了台阶。他见沈姝在堂中站定,紧走两步,躬身、拱手,正欲再度赔罪——“几日未见暮先生,别来无恙否?”随着这声话落,原本站在李成仁正前方的沈姝,对着那个才被他痛斥过的毛头小子,躬身、拱手,尊敬见礼。轰——方才那些出声支持李成仁的太医们,顷刻间变了脸色。他们自然知道,这位安定县主是什么来头。也知道安定县主,究竟在皇上那领了什么差事。可是,这位被皇上委以重任的神医娘子,竟然对着暮和做出这副恭谨模样——太医们心底有些慌,不由得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院使李成仁。被众人注视着的李成仁,只感觉脑门一阵阵发烘。此刻,他对沈姝弯腰拱手赔罪的姿势,因着沈姝的动作,就好似在给那毛头小子赔罪一样!意识到这点——李成仁的脸色由红转青,僵硬站直身子,两手紧攥成拳,垂在了身侧。让他对章思淳的徒儿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这样,李成仁既不再给沈姝赔礼,又不愿转身离开,把沈姝得罪死。就只能像个老木桩一样,杵在上堂门口,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都大,怨愤地看着暮和。然而,暮和本就是个冷心冷情冷面之人。即便李成仁在心里,把他恨成一朵花,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暮和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姝,更没想到沈姝会突然出现,当众给他做足面子。他眸底难得染上几丝暖意,虚扶起沈姝,朝她道了声谢。“劳县主挂念,今日你既然来了,便随我来看看圣人的脉案吧。”说完这话,暮和直接转身,带着沈姝便往正堂一旁的偏室走去。这些举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不止暮和,就连沈姝,连眼神都不曾往其他人身上看一眼。这根本就是彻彻底底把正堂里面,十几个太医晾在了一旁。更把站在旁边,脸色铁青的院使李成仁,晾在了一旁!在场之人,素来仗着年纪大、资历深,在四十多岁的“年轻”后辈面前趾高气扬惯了。如今竟被两个二十都没出头的黄口小儿无视,心有着实不满,却不敢将之宣之于口。只得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的后背,恨不得盯出窟窿来。尤其是方才那些,指着暮和鼻子训斥的几个人。更是气闷到直捋胡子,却敢怒不敢言。然而,无论在场诸人究竟是何种情绪,都丝毫没有影响到当事人一星半点。因为聪明人都知道——对付咬人的狗,最低级的做派便是,变成狗咬回去。这些太医在李成仁带领下,早已不是悬壶济世的医者,而变成了汲汲营营的小人。无论沈姝,还是暮和,都没时间跟他们耗着。沈姝跟在暮和身后,旁若无人走进正堂旁边的偏门,来到一间精致的药室。她前脚刚踏进药室门槛,登时闻到几百种药草的气味,从正前方两面墙上朝她蜂拥而来。沈姝粗略分辨——那些气味不止有名贵的御用草药,更有他们先前从云疆带回来的百种毒草!这个发现,让她不由得神色微凛。沈姝不动声色将整间药室扫视一遍——这间药室与大殿等高,最里面相邻的两面高墙上,密密麻麻堆叠着成百上千个药柜。那些草药的气味,便是从药柜里飘散出来的。而在距离沈姝最近的两面墙上,则有许多格子,整整齐齐码着许多书册。从那些书册明黄的封皮、以及药柜里名贵的药草可以分辨出——这间药室,定是太医院里专供给皇帝治病的药室。沈姝蹙了蹙眉,看向敞开的药室大门。“这里头放了那么多的云疆毒草,有些还是无色无味、就算验毒太监都验不出毒的东西,若让有心人混了去,岂不是非常危险?”暮和早料到她会有此疑问,温声解释道:“放心,这间药室寻常人进不来,云疆那些毒草,在入柜时已经包好称重,并用火漆封存,每日有专人核对重量和封口,万不会出错。”他说着直接走到右侧的格子前,从格子里抽出两本脉案,递给沈姝。“这些便近一个月来,圣人的脉案,你先看看。”沈姝垂眸,看着明黄封皮的脉案,讪讪笑了笑:“这东西,我除了认得字以外,一窍不通,暮先生若有发现,不妨直言相告。”暮和闻言,目露诧异之色。他素来知道沈姝在医术上不大通,可却不知道,她竟连脉案都看不懂。暮和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道:“这脉案上头显示,皇上自那夜遇刺以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若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不出一个月,就……”听见这话,沈姝脸色微变。她没来由想起,楚湛在福缘楼里说过“皇帝命不久矣”那些话。“皇上是九五之尊,太医治了这么久,药究竟有没有效,身子毕竟是皇上的,皇上应该最为清楚,为何他会这么一直拖着,放任太医院用错误的法子医治?”“不是放任。”暮和看着她道:“而是走投无路。”说着,他抽出一本泛黄的脉案,递到了沈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