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指女方嫁妆,对于在座的大明男宾觉得正常得很,但却让吐鲁番使臣彻底变了脸色。他之所以临时起意要求娶无羡,看中的无非是她手中掌握的西域商道,如今又多了千匹良驹,如此大的一笔财富,让他只能看、不能动,还有什么赚头他动摇了,但又心有不甘,不愿轻易退出,便宜了其他人。无羡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我远嫁他国,安危难顾。出于对我的人身保障,我要拥有自己的卫队,数量在千人以内。”她想做什么组建独立的卫队吗九百九十九,也是千人以内别看数额只有一个卫所的五分之一,但是放在天方、日本这些小国,便不容小觑了。“我同意”阿拉坦应得异常爽快,他祖父本就是要让无羡组建怯薛的,封她一个万户都不在话下,自然是要给足信任,“你要一万人都给”“一万人的卫队我没听错吧”舒芬简直难以置信,用手肘捅了捅杨慎,“她同那个阿拉坦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对她如此放心”对于北元来说,一万人的卫队是举国兵力的六分之一,若是心生异心,足以撼动国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怎么敢如此允诺王廷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讥讽爬上了嘴角,“我就说,她有通敌卖国的嫌疑了,你们还不信。”阿拉坦对上无羡的视线,无比认真道,“来草原吧你会成为第二个满都海”“谁是满都海”曹嘉低声问道。杨慎几人目露迷茫,没一个都知道的,还是边上一名兵部的,向他们解惑道,“满都海原是满都古勒的侧室,丧偶后力排众议,下嫁给了七岁的巴图孟克,将他装在箭囊里,背在身上征战草原,统一了北元各部。可以说,巴图孟克能有如今的成就,满都海功不可没。”王廷陈笑得轻蔑,“北元是无人了吗居然被一个女人收复各部。”那名兵部的皱了皱眉,不再搭话,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无羡身上。只见她依旧泰然自若,单以她的那份从容与镇定,倒是胜过了在场的多数贵女。她对着阿拉坦,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最后一个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阿拉坦的脸僵住了。草原男子以多妻为荣,妻子作为财产的一部分,父死之后可由儿子继承。此番,他是替祖父巴图孟克求娶的,祖父除了祖母之外,单单生下子嗣的,就有三个哈屯。祖父已过壮年,一旦归西,妻子将由下一任可汗继承,完全不符合无羡的要求。王廷陈讥笑出声,“她以为她是谁即便是公主下嫁,也不敢阻扰驸马纳妾”曹嘉憨憨一笑,“我倒是觉得,她这个提议挺有意思的。”舒芬来了兴致,“如何说”“你们看那阿拉坦的表情,就知道他答应不了,说不定几个使臣全都知难而退了。”“若是有人答应了呢”杨慎捏紧了手中酒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怎么可能”不是王廷陈看不起无羡,只是事态如此,“那些写落魄书生官小姐的话本子,都没这么写的,最后还不是在书生金榜题名后,给他找了几房姬妾。”阿拉坦抿唇道,“不能改个条件吗”“不能。”无羡答得斩钉截铁,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留,“我可是狼王啊狼是忠贞的,终身一夫一妻。”阿拉坦尚未出口拒绝,大明的礼部尚书反而坐不住了,教训起了无羡,“不妒者妇德之本,替丈夫纳妾,为夫家添嗣,是为妻的本分。”还以狼自居,其心可诛“大人莫是忘了,大明并非所有妇人,都得遵循这一点。”对方嘴里传出一声冷哼,“本官身为礼部尚书,可从未听闻,妇人不必遵从三从四德的”“那你这个礼部尚书当得可真不称职啊,连招赘都没听过。”“那能一样吗”礼部尚书咬牙,“对方可是以国礼求娶。”你竟敢将对方视作赘婿成何体统“我爹只得我一个女儿,为何不能招赘”那还用问,“看中你的可是使臣”怎能以庶民之风苟徇。“使臣又如何我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钱有钱,”无羡仰起下巴,冷眼睨视在场所有的人,第一次毫无收敛,犹如王者的气场尽显,“谁配与我共享一夫”礼部尚书气得说不出话来,却是有人替他开口了。又是张宗俭“杨首辅之女德才兼备,你怕她抢了你的风头,才一刀将她给吓走的吧”这是要借着杨惜来打压她,顺便替杨惜洗白,卖杨首辅一个人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无羡可不是个软柿子。“你说得不错,杨姑娘却是德才兼备,那么好的品性,不如让她替我和亲吧”这招祸水东引够狠杨首辅眉心一紧,对张宗俭的多嘴非常不悦,没事惹那个滚刀肉做什么,平白牵扯到他的闺女身上。谁家的闺女不宝贝,又是他膝下最小的嫡女,自然舍不得远嫁,又是去北元那种虎狼之地。但是,他身为首辅,以国事为重,不好亲口拒绝,只得望向了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很有眼色地替他开了这个口,“使臣既已定下人选,怎可朝秦暮楚。”“是呀”阿拉坦急切地表态,“无羡是独一无二的,除了她,北元谁都不要”杨首辅的脸上挂不住了,舍不得嫁闺女是傲气,没被人看上则是打脸了。“此事我得与大汗商议后再做定夺,在那之前,请不要着急拒绝。”阿拉坦表完态,悻悻地回到了座位,松本趁机上前一步,望向无羡时,不再遮掩眼中的情愫,“再下尚未娶妻,愿意答应无羡的所有要求。”无羡一怔,算起来,松本与她才见过三回,每一回谈的都是生意。他的求娶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她的所有要求。北元看中的,是她对火器战术的熟悉。吐鲁番看中的,是她对西域商道的掌控。那么松本呢他看中的又是什么,值得他以十船海货求娶呢她从未考虑过松本,自然不会应下他的求娶,依照事先说好的,向天方使臣递了个眼色。天方使臣立刻心领神会,开口道,“我国国主愿意答应无羡的所有要求。”吐鲁番使臣也随即表态,不过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诚意缺缺,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好,来搅局的。原本已成定局的和亲,多了七分变数,又引来三方的争夺,轻易应了谁都不好。一直作壁上观的朱寿举起了酒杯,唇畔浮现一抹淡笑,“今日宫宴,杯酒言欢,不谈国事。”轻描淡写,就将一场四国抢亲的纷争揭过了。对于吃瓜群众而言,总有新的热点,取代原有的头条,被人津津乐道。对于缺乏娱乐消遣的古人而言,更是如此。众人像是得了遗忘症,将杨惜抛之脑后,兴奋地谈论起四国求娶的事来。切切细语,宛若蚊鸣。无羡将那些杂音都屏蔽了,旁若无人地按摩着手掌上早被吸收了的药膏。一场盛宴终于落下帷幕,无羡留下了比武时解下的名贵配饰,只带走了那个看似普通的药盒。杨慎匆匆与同伴告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无羡的身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我送你回去。”“怎么怕我跑了”嘴角的笑意噙着一丝嘲讽。杨慎一路无声地将无羡送出了宫,那张黑沉的脸,无论是谁见到了,都知道他在生气。无羡坐上马车,见他也想随之上来,不解了。这人不是最复己克礼的吗怎么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他不忌讳,她可忌讳。“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杨慎不知道,她曾与家仆同乘一辆马车也就算了,可他偏偏知道,而且亲眼见过这算什么他堂堂君子一个,难道连她的家仆都不如吗有必要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吗“我有正事要与你谈”杨慎怄着一口气,一跃上了马车。不过,他没有进车厢,而是坐在了替换了车夫的三省边上,隔着帷幕,质问道,“天方使臣手中的千匹汗血天马,是不是你的”什么汗血天马三省觉得,自己只不过错过了一场宫宴,却已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不久之前,他还见自家小姐中途离席,面色很不好看,像是个笔洗似的,惶恐、不安、懊恼、羞愤、怨毒种种色彩都混在了一起。脸色深沉,宛如墨色。宫宴之上必有大事发生,可惜了,他没有机会凑个热闹。只能在此刻装个聋子,光明正大地听墙角了。淡漠的声音自帷幕后传来,如同此刻的夜风般清冷,“你既然都认定了,又何须问我”夜阑人静,落针可闻。杨慎怕对话被有心人偷听了去,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将愤怒一同压缩,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知道大明多么渴望战马吗甚至不惜与狼子野心的北元交易,与鄙陋不堪的女真通贸那可是汗血天马啊为何不早些献给朝廷”帷幔后的气息,陡然粗重起来,似在隐忍着怒意,过了好半晌,才得以平复下来,语气之间仍带着尚未散尽的火药味。“那可得问问您的好父亲了”“关我爹什么事”一声嗤笑传来,带着浓浓的鄙夷,“小杨大人博古通今,难道没学过地理吗不知道,想从天方来到大明,必须经由哈密入境。“两年前,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打通了西域商道。你们倒好,坐看吐鲁番侵占了哈密,将入关的咽喉拱手送人。“真真是大方得很啊“马匹不是死物,难以掩藏,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运入大明。“这一切,不怪你爹,怪谁”杨慎一时语塞,解释显得苍白而无力,“我爹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定然不会做此决议”“早知道”帷幕后的无羡,笑得讥讽,“当初内阁合力阻扰向哈密增军的时候,是张永没有言明失去哈密的危害还是圣上没有同你们据理力争“你们呢“依旧漠视圣上的意见,一意孤行“就这点见识,还想成天叫嚷着,让圣上重开经筵,妄图指导他如何治国。“真真是笑话“你们有什么能教圣上的“鼠目寸光“还是自以为是“一群只会盯着手中芝麻的浅妄之徒,既没有容人的胸襟肚量,也不懂治国安邦之道,只会轻慢武臣,排斥异己。“是不是觉得,我这番话让你很委屈很冤枉“怎么不看看这些年,灾祸不断,流寇四起,这就是内阁治理下的大明”无论是谁,被一通斥责,都没了好脾气,杨慎也不例外。“若是换上圣上,只会更糟”“你们何曾给过圣上亲政的机会就连北元和亲如此大事都敢瞒而不报,谁给你们的胆子”杨慎暗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吗怕正德帝公私不分,爱美女不爱江山,直接撕毁合约,重新挑起战事。“你们真以为,这些小心思能瞒得过圣上只不过是仗着他的好脾气罢了,若他真是个昏君,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别想反驳”无羡知道他不服气,将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辩解,直接给堵了回去,“你们怎么不想想,应州之战的胜利靠得究竟是谁“若不是有圣上在,就以你爹那个缩头乌龟,山西早就成了第二个哈密,将大片的国土拱手送人了“你们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做得算是人事吗通敌叛国的贼子也不过如此”杨慎又羞又愤,一张脸涨得通红,“够了”可是无羡觉得还不够,“你们的底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就是多读了几年的四书、五经吗为了宣传空渺的理论,甚至不惜歪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