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孩子和老三李钰不一样。当时曹妃获罪,李钰拼着被父亲厌弃、丢开前程的危险,连夜骑马赶去文姜驿,哭着喊着为母亲求情,而李璋呢?他和张达齐是阖全族之力保下来的,废后案刚发时,他就犯病晕倒,从此事中摘了出去,后面又是去佛寺祈福、又是去妃陵赔罪,这里面怕是假意大过真情。若没猜错,张家人早都给他教过,这时候千万别冒头,你保住了,咱们就能期待来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总感觉这孩子有些凉薄怯懦,哎,若在这方面来看,他远远比不上李钰。正在我乱想间,我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抬眼一瞧,李昭带着数位宫人、太监还有太医院院判杜仲来了。我忙起身,要给他见礼。他仿佛很急,匆匆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往殿里行去。我心里有些不高兴,自打相遇到现在,他还未如此无视我。哎,李璋是人家的长子嘛,换位思考一下,能理解。我让云雀抱着睦儿过来,手抓住椅子扶手,艰难地起身,随后大步往正殿里走去。翠雪阁从前住着先帝的宠妃徐昭容,正殿还似往日,摆置的器具华贵非常,案桌上的金兽炉中正燃着沉水香,一堆人静静立在拔步床边,皆低头垂臂,不敢高声说话。李璋这会儿已经醒了,但病恹恹的,眼睛半睁半闭着,呼吸甚是微弱,太医院院判杜仲此时坐在拔步床边的脚凳上,正皱眉给大皇子诊脉。而李昭则坐在一旁的的小圆凳上,俊脸含着抹担忧,轻声问:“怎样了,璋儿没事吧?”杜仲转身,给李昭见了一礼,沉声道:“齐王殿下的脉象已经平和下来了,骤然发病,应该是情绪起伏太大而导致的,请陛下放心,待臣开一剂药,给殿下调理调理就好。”听见这话,我登时松了口气。我扶着后腰上前,立在李昭身后,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莫担心,太医都说没事……”谁知李昭忽然转身,仰头瞪了我一眼,他显然是在压着脾气,叹了口气,大手按住我的手,柔声道:“朕头先嘱咐过你,尽量别私下见璋儿,你怎么……算了算了,朕心里都有数,你先回去罢,朕晚些时候来找你。”“嗯。”我忍住难受,强笑道:“那我带着睦儿先出宫了。”说罢这话,我就准备走。哪料就在此时,我瞧见李璋手肘撑着床榻往起坐,发乌的薄唇剧烈地颤动,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望向李昭:“父皇,不怪元娘娘的,是儿臣非要同她说话的。”李璋瞧着又激动了,大口喘气,拳头用力捶着心口,身子一翻,滚下了床,他扯开锦被,挣扎着跪下,泪如雨下地哀求:“母债子偿,儿臣愿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求元娘娘放过儿臣的妹妹萝茵罢,她年纪小不懂事,之前得罪了您和睦儿,求求您,放过萝茵,给她一条生路吧。”李璋的嘴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话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全,他又一次倒了,抓住他父亲的下裳,哭道:“儿子要死了,求父皇让、让元娘娘当继后,放过……”我是真没想到,一个年仅十四的孩子居然这般能演会说。忽然,我的肚子猛地抽搐了下,痛楚阵阵传来,像是快生的感觉。我稳住心神,强笑道:“王爷这话就折煞臣妾了……”“别说了!”李昭冲我喝了声。他剜了我一眼,忙半蹲下身环住李璋,大手摩挲着他儿子,连声安抚:“别胡思乱想了,父皇暂无立后的打算,有爹爹在,没人会伤害到你的,好孩子,别怕啊。”我知道,李昭不是个糊涂之人,所言所说仅仅是安慰一个心受了伤的孩子,他过后会找我,我们会把事情完完全全说清。所以现在我最好闭嘴,什么都不说,因为越说会越乱。想到此,我给秦嬷嬷等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抱着睦儿离开,可忽然,我这傻儿子小拳头攥起,虎着脸儿,朝李璋怒道:“吃鸟鸟的坏蛋,小畜生!不许欺负小木头娘亲!”我没想到我儿子竟看到了李璋逼迫小太监吃鸟头,更没想到这傻小子为了维护我,竟把那句鸟语学了。“陛下,容臣妾陈情,这真不是臣妾教的啊。”我急了,忙解释。哪料李昭噌地一声站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殿外:“带着你儿子,滚!”第142章 产子六号七号出生了!滚?相处快三年, 共育有三个孩子,我与他吵过、闹过和欢爱过,他也曾气恨过, 但从不未对我说过“滚”这个字。不知怎地, 我忽然想起了素卿,这才过了多久, 我就变成了她。我低下头,一口闷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抬眸望向李昭, 而他此时正愤怒地瞪着我。我抿唇, 强咧出个笑, 屈膝给他行了个礼。李昭一怔,脸色稍缓, 可怀里的李璋正抽搐犯病,他的烦躁仿佛更盛了,什么话都没说, 冲我连摆了几下手,示意我赶紧走。“那臣妾这就告退了。”我再次给他行了一礼, 带着秦嬷嬷和云雀等人快步走出萃雪阁。其实, 我很不喜欢在他跟前自称臣妾, 一些重要场合没办法, 我肯定会守着规矩这般自称, 可如此不情愿的情况, 还是头一遭。怎么就那么委屈呢。……出了萃雪阁后, 我肚子的阵痛也减轻许多,重阳宴会眼瞧着是不适合参加了,我便让人去把软轿抬来, 准备出宫。我手撑着后腰,由云雀和秦嬷嬷搀扶着,慢慢地行在悠静的长街,时不时有一行宫女抱着菊花盆经过,恭敬地给我行礼问安。寒凉秋风阵阵吹来,卷起地上如月牙般的残菊花瓣。“娘娘受委屈了。”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扭头,让后面的侍女、太监们脚步慢些,别跟太近,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劝道:“老奴说句实话,齐王殿下那点子鬼蜮伎俩,谁看不透呢?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逢着皇子病发,一则他心里着急,二则陛下同娘娘亲近,觉着嘴里吆喝您几句来安抚齐王殿下,想来您通情达理,不在乎这些。”“嗯。”我鼻头发酸,强忍住泪,凄然一笑:“虽说我不能像孩子似的胡搅蛮缠,可我如今肚子这么大了,他……”我没再说下去,深呼吸了口气,叹道:“民间有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升斗小民过日子尚且闲气不断,更何况皇家,如嬷嬷所说,李璋心思谁不清楚?症结在于陛下愿不愿意清楚,阿家翁难做,我今日受点委屈没什么,只希望他日后对我的孩子们一碗水端平就好。”言及此,我扭头看了眼后面的睦儿,这小子怀里抱着心爱的小木马,正兴高采烈地给乳娘背刚学会的诗,完全忘了刚才还怒气冲冲地给他爹爹告状。“唉。”我只感觉头痛得紧,忍不住抱怨:“李璋那孩子这般怨恨我,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算计我们母子,希望陛下能好好管教他,让他分清楚是非对错。”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眼,凑近我,低声道:“娘娘何必担忧齐王管教之事,人家自有陛下和袁大相公操心,老奴斗胆问一句娘娘,您可知咱们方才从哪里出来的?”“萃雪阁。”我眉头微皱:“听说是先帝宠妃徐昭容生前住在那里。”我扭头看向秦嬷嬷,这妇人此时倒是镇静。秦嬷嬷在勤政殿待了大半辈子,共服侍过两位皇帝,到我府里后,一开始我还不是很信任她,因顾着李昭的面子,给了她后厨和管教一二等大丫头们之权,后面孙御史家的大太太来闹事,我瞧见她处事麻利、进退有度,便让她近跟前侍奉。“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素来见多识广,还请您指点一二。”“娘娘折煞老奴了。”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番,确定后头的宫人们离得稍远,这才低声道:“当年的徐昭容相貌昳丽,先帝对她是无比的宠爱,连带着偏宠她的儿子李典,老奴记得李典十岁上就被先帝封为晋王。先帝如此偏心厚待,滋长了晋王的骄慢和野心,后晋王更是生出与先太子争夺储位的念头……先帝虽厚爱晋王,可一旦涉及皇位,最后还不是痛杀爱子。依老奴看,您以后更得谨慎教养睦儿,至于齐王殿下,他今日残忍对待一只无辜鸟儿,来日怕是更暴戾,这别扭性子怕是难摆正了。您今日做法就极对,一言不发就是以退为进,等陛下明白过来后,会更看重您的。”“嬷嬷是明白人哪,您真懂妍华。”我反握住秦嬷嬷的手,来回地摩挲,苦笑:“我还能怎样呢?当着众人揭发一个病人的歹毒险恶?仗着盛宠就欺负没娘的孩子?这种时候越吵越没道理,我没错反而会变成有错。”说到这儿,我顿了顿,低声嘱咐秦嬷嬷:“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府了,你留在萃雪宫,瞅个机会把事情原委告诉陛下。”“是。”秦嬷嬷忙颔首点头:“请娘娘放心。”……*上午还碧空万里,这会儿忽然乌云密布起来。天灰沉沉的,正如我此时的心,不安失落得很。马车行在繁闹的街上,而今正值重阳佳节,天上添了几点愁雨,又是一个斗花作诗的好日子。我懒懒地歪在软靠里,双腿伸直了,胳膊撑在车壁上,看路两旁的烟火长安发呆,云雀和睦儿此时坐在前边,两个鬼灵精正抓子儿玩,睦儿“输了”,不服气地从云雀手里蛮横地抢走荔枝,还嘟着嘴“哼”了声,仿佛嫌弃云雀这么大的人,都不让他一个小孩子。“娘亲。”睦儿手巴住车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朝我走来,小手抓住我肩膀,撒娇:“娘亲陪小木头玩嘛。”“乖,去找云雀。”我帮儿子将衣裳往下扽了扽,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柔声道:“娘现在不太舒服,真的不能跟你玩耍。”“好。”睦儿小脸闪过抹失望,刚准备走,仿佛记起什么似的,两只小手手捂住脸,忽然松开,对我甜甜一笑:“喵~”我知道,他在逗我笑,跟我玩躲猫猫。我也学他,手掌挡住脸,然后撤开,眨着眼对他笑:“喵呜~喵呜~”“来,娘抱抱。”我将睦儿揽在怀里,重重地亲了口他柔嫩的脸蛋儿,瞬间泪如雨下。这是我生的孩子,从我身上掉下的肉,这么小就屡屡维护我,我不开心了,还会哄我。我反复地亲着他的小脑袋,循循善诱:“咱们是懂礼的好孩子,以后不能说脏话,李璋是你哥哥,更不能凶巴巴地骂他,好不好?”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换了种他能听明白的方式,柔声道:“以后别提吃鸟鸟,也不能骂别人小畜生,好不好?娘不喜欢。”睦儿吃着小手手,倚在我身侧,委屈巴巴地点头,手摸着我的脸:“木头不骂人了,娘不哭不哭。”“对,这才是娘的好宝宝。”我又亲了下他的小脸,忽然一怔,我哭了?我手附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哎,怎么忽然就哭了呢。忽然,肚子又开始痛。我拳头不禁紧紧攥住,忙嘱咐云雀:“去,快去将杜老请到府里,我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