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裴香儿这个插曲,两人便没有急着去赶集。去集市的路上,稍微拐一下,就能经过隔壁村子到沈清家里。楚莹莹想了想:“我们先去沈清那里罢。问问他怎么看这门亲事。”顾荆心中不愿少女多和沈清接触。可方才裴香儿的事情,的确是莹莹应了下来,要帮着去解决的。他便沉默的调转牛车方向,往邻村走去。沈家。“沈清!”清脆的一声喊传来,堂屋里,靠着门边看竹简的少年一怔。他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或者是出现了幻听。然而那声音又响了一次,且还更近了一些。“沈清你出来一下呀!”楚莹莹坐在牛板车上,冲着少年招手。当看清楚,冬日掉光了叶子的树下,忽然多出一张粉腮时,沈清手里的竹简“啪嗒”掉到地上。他一怔,默默捡起来。而后才有些拘束的从门里出来,两只袖子又像老秀才似的,两节袖口对着,抱在胸前。“楚姑娘…”楚莹莹瞧了瞧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清了清嗓子。“沈清,你既是我爹爹的学生,咱们也算师兄妹,是半个自己人了。我有事儿要问你,我就不拐弯抹角啦,你也得老老实实回我,成不?”到底破坏别人的亲事,是一件有些对不住良心的事儿。楚莹莹最怕,沈清万一瞧中了香儿…然后自己替香儿跑来问,不就是伤害了一颗少年心么。所以她这次办事儿,迂回了一些。甚至还特意把狗蛋留在路口那里,只自己一个人来问。沈清愣了愣:“楚姑娘但说无妨。”“你有意中人吗?近些日子,有没有成家的打算?”说是问得迂回,其实也是很直白了。沈清愣在那儿,俊脸涨得通红,半晌,脸色又变白。他身体发冷,浑身僵硬,一颗心更是像掉入了寒潭一般,一时怀疑,是否是自己平日里隐藏不够,叫人看了出来自己…楚莹莹有些疑惑:“沈清?”少年一怔,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看她。只低着头,闷闷道:“我还要读书,没有成家的打算。”他这个样子,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和他在一起,都要过苦日子。少年心中想得很清楚。楚莹莹一听,他没有成家的打算,立刻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那便好。今日应该会有媒婆过来给你说亲,你若是没有成家打算,那便找个由头拒了罢。好不好?”她说出了来意。沈清却心中一跳。媒婆说亲?给谁?一丝期盼从心中升起,哪怕明知不可能,少年站在娇美的姑娘面前,依然动了几分心思。会是…楚姑娘么?见沈清呆愣愣的,楚莹莹为了说清楚一点,索性解释了一句。“是裴屠户的女儿,裴香儿。她有意中人啦,可他爹瞧中了你,就想让媒婆来找你说亲。”“沈清,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还要劳你在媒婆面前,找个合适的借口推了这门亲事。”她想了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道:“你帮我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必不亏待你。”沈清沉默。半晌,才道:“我会拒绝的。”他本就从未想过和谁成亲。除了…那个不敢奢想的姑娘。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甚至连抬头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楚莹莹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握紧小粉拳,安慰道。“沈清,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爹说,你读书有天赋,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来日你成亲,还得请我喝杯喜酒呀。”她笑着说完这些话,沈清听在心里,却是觉得痛的。于是,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哑声回答:“好。”少女赶着牛车走远,沈清依然站在原地怔怔的看。楚莹莹走到小路尽头,那牛背上,就多了一个少年身影。——是她的表兄。两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的缘分。想到往日,学堂里那些爱谈笑的同窗说的话,沈清缓缓转身,回到了自己冰冷的茅草屋中。头一次,他有些不平。倘若他…倘若他比现在的境况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坦然站在楚姑娘面前?没有倘若。他从贫寒困苦中出生,到如今,每一日都活在和娘的相依为命中。若有奇迹,也定是他做成了什么,考上功名。少年捡起竹简,火苗在眼中燃起,连带着,胸膛里也生出熊熊火焰。若我今生无缘在姻缘二字上,得偿所愿。那么这句话——“一飞冲天,有造化在身”也要尽力做到。那是楚姑娘赠我的箴言。让他心动的姑娘走远了,简陋的茅草屋里,却生出了另一种不屈的意志。是少年人的希望。*顾荆一路上都很沉默。楚莹莹看着他骑在牛背上的身影,忍不住用揉成一团的草叶子,扔到他怀里。“狗蛋!你怎么不说话,我好闷哦。”太子打翻了醋桶,正在那儿默默酸着。明知道那沈清对莹莹有意,他却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远远在一旁看着两人谈笑。纵使他知道,只要他在一日,莹莹便不会移情别恋。可日后呢?京中风云诡谲,已经是风起云涌的时局。他因儿女私情,贪图这些日子的安宁,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可该完成的事,若不及时去做。偷来的安宁,总归是要用完的。他更想心无旁骛的陪在莹莹身边,而不是只这一日两日三日的患得患失和短暂甜蜜。若他因为怕失去,就这么瞻前顾后,才是不妥。假使莹莹弃他而去,那一定是他做的不好。他再追回来罢了。顾荆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牛背上翻身下来,身形飘逸:“想不想吃豆腐花?”这一路过来,哪怕是坐在牛板车上,依然把人冻得不轻。少女不娇气,粉白小脸被冻出了红晕,青葱似的嫩白小手也红呼呼的,从头到尾却都没吭过一声。然而,在听见“豆腐花”三个字时,生着一双杏眼的少女,双眸噌的亮了。“要吃要吃。”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像只贪吃的小猫。顾荆轻笑:“在这等我片刻。”楚莹莹眨眨眼,立刻好整以暇的坐在牛板车上,乖巧点点脑袋:“好。”不远处刚好有个卖豆腐花的小贩。顾荆快步走过去时,扔过去一锭碎银子,说要两碗豆腐花。那小贩接过碎银,心中一喜。忙低头从木桶里舀了两碗出来。“热着呢。我用褥子裹在了木桶外头。”豆腐花果然还冒着腾腾热气,冬日里两道白烟,看着极明显,让人瞧着就觉得暖和。顾荆接过碗,要走时,那小贩忽然哎了一声:“这位公子!我见过你!”少年身形顿住,扭身看小贩,后者嘿嘿笑道。“那边牛板车上的,是你妹妹罢?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也是你们兄妹,在我这儿买了豆腐花,那时你发了病,将我的碗都摔了呢。后来还是你妹妹赔的钱。”纵然顾荆性情沉稳,不喜形于色,还是因为这几句话,感到有些窘。他那时打翻了豆腐花的碗,只是误以为路边的小贩都是要对自己不利的刺客,有些惊弓之鸟了。那小贩笑道:“公子,你的病如今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