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锦官城。梨花巷。一只脚穿着破烂的布鞋,狠狠地踹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脸上。“你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试试啊,”“你个混血的小杂种。”冬日的烈阳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只是头顶的光依旧眩目刺眼。地上的少年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可他还是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反而是用力地抬起头,瞪着踩在自己身上的人。他的脸藏在阳光下,成了一团黑影。“就是这样的眼神,”那个人说着,蹲下了自己身体。他手上拿着冰冷的匕首,拍了拍少年清秀的脸庞。“你个连自己爹都不知道的小杂种。”“看看你这双眼睛,”“真是让人看了非常讨厌。”锋利的刀刃在少年的脸侧轻轻划过,霎时间蜿蜒的血流蛇一般地从棕黑的皮肤上游下。“不如,”“我把它挖了。”“看看没了这双眼睛,你还能不能用这么令人厌恶的眼神看人。”冰冷的锋刃带来有压迫力的窒息感,少年却紧紧地咬着牙,仿佛要咬出血似的怒视着面前的人。就在这时,“住手!”一道稚气未脱的女童声,在远处响起。少年的脸因为被踩着,看不到那个方向。他只知道,那些欺负着他的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纷纷看了过去,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转移开了。“哪儿来的小丫头,”那人的脚依旧没有挪开,可踩着少年的力度,还是轻了不少。“找死啊?”“放开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群人顿时哄堂大笑。“如果我们不放呢?”“那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翁!——”随着女童的一声大喊,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从街头响起,朝着少年的这个方向传来。“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干什么呢?!”“还不快滚!”“快滚!等着老子叫不良人来呢是吧!”“滚!”伴随着一群壮年男子的怒吼声,自己周围的那些地痞做鸟兽散,践踏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陡然散去,趴在地上的少年顿时艰难地想要爬起。右手好像脱臼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每每少年想要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疼痛打滑而再次摔倒在地上。可他还是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无论他现在看起来有多么的狼狈。“你不要动了,”“你的手可能受伤了,我们送你去医馆吧。”刚才听到的女童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就在自己的耳边。少年抬起头,正看见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女孩,穿着水红色的棉袄,蹲在自己的面前。稚嫩的脸上满是关切,朝着自己递出一块绣着一小朵桃花的手帕。“擦擦吧,”“阿翁和徐叔叔他们会带你去医馆的。”说着,女孩对着少年灿烂一笑。看着那比头顶上阳光还温暖的笑容,少年沉默着,接过了女童手中的手帕。……“你怎么招惹到他们的?”白锦儿手上沾湿了药酒的帕子擦拭到孩子青肿的地方,看着他疼却咬着牙不叫出声的样子,不禁有些同情。“你真的偷东西了吗?”孩子听见白锦儿的问话,低着的头慢慢地动了动,不敢看白锦儿的眼睛。“唉,”“你偷了什么?”“我,我还没有”他结结巴巴地说半天,都没有说出后面的那个字,白锦儿只好替他回答:“你还没有偷什么,对吗?”他又默默地点头。白锦儿和站在旁边的白老头对视一眼,白老头耸了耸肩。白锦儿便转回头去,继续给面前的孩子擦拭伤口。“那这一次,我们就不送你到不良人那儿去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们,不可以再偷东西了,”“好不好?”那孩子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为难,半晌,他才似嗫嚅般地说了一句:“家里没饭吃”“妹妹,妹妹会饿死的”说着,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竟是要落下泪来。白锦儿的眉头微微皱起,她把帕子塞到孩子的手里,叫他先给自己擦着,拉着白老头闪到了一边。“阿翁,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件事吗?”她压低了声音,和白老头说道。“你是说扩充店面那件事?”“对。”“如果我们要把铺子做大的话,除了买铺面,也肯定要再招些人手的,只靠我们两个,肯定是没有办法的。”“不如”“你想把这个孩子招来店里帮忙?”“对。”白锦儿肯定地点头。白老头抿起了嘴唇,再一次看了看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孩子,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知道做伙计的,别的不说,一定要人老实又有眼色。这孩子,毕竟有过偷盗的前科,我们又不了解他的底细”“阿翁说的也有理,可”白锦儿叹了口气,“可你看他这副样子,若是只是将他就这样放回去,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的。”“而且,他和小景不一样”说到这里,白锦儿忽然住了口。白老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她会突然提到小景。“那小子怎么了?”“没,没什么”“我们还是说这个孩子吧。”“阿翁你看,要不我们去他家看看?刚好了解一下他的底,他不是说有个妹妹吗,看看是不是真的,再决定也不迟。”“你决定吧,反正咱们家的店子,迟早是你的。”二人说定之后,白锦儿走到孩子的面前。她蹲了下去,对着面前人莞尔一笑,“是这样的,我们家在西市看了家食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那儿当个伙计。钱不多,但是我想养你和你妹妹,应该足够了。”“不过,我和阿翁想先去你家看看,”“可以吗?”……临云坊。“老大他是怎么了?”“不知道。”小景躺在坊墙上闭着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可被雪浸润的土墙靠上去,也是极凉的。少年却像是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静静地躺在上面。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人窃窃私语着,他们搞不懂为什么从清云坊那边出来后,自己的老大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谁都不敢去叫他。他们见过他发怒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匹嗜血的小狼。而这种模样,和他们这种未经摔打的暴戾,有着几乎是本质的区别。不知过了多久,小景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枕在脑后的右手伸了出来,朝着浅蓝的天空伸去,虚空的就这么握了握,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缓缓地落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么小小的恩惠,就够了吗。”他低声喃喃,伸进衣襟中的手,攥住了缝在胸口的一块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