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在养心殿内养着身子,不常外出走动,可自打那云嬷嬷从疏影阁里跑了出来,这些污言碎语便在宫中传开了。主子保着皇后娘娘的名声,不让人声张,只捉着一个传讹的,便提一个去内务府,截了舌头,发配辛者库去做苦奴。星檀不知背后那么多的周折,见皇帝转身往养心殿去,她方也跟了过去。皇帝侧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问起:“皇后今日面色不错。”“星檀方带着还曦来看冰嬉节,不好让公主听得那些脏话,方让桂嬷嬷先将人送回羲和宫去了。”不管皇帝是听得了多少,她心里总觉得,或许有些话,须得挑明些了。“嗯。”皇帝沉沉应了一声,便就再无下话。行来养心殿中,那人便急着往大殿中去,“皇后不必等朕,午膳朕自己用。”星檀本想借着午膳,能与他多说几句。可如今人家似是不想听她的解释。不止今日,自从江羽失踪之后,皇帝便不常回来陪她用膳。只说战事政务繁忙,每每只让江蒙恩传话回来,只就那么一句,不必等他。此时,见得大殿门外候着一干尚书侍郎,星檀也只得先行退下了。御膳房的午膳,已送来了寝殿外的小堂里。五道江南小菜,配了好些甜点,还有皇帝爱吃的羊肉。平日里照着二人的口味烹调的菜样儿,她已独自吃了好几日了,便就越来越没了胃口。桂嬷嬷送了公主回来,劝了劝食,见没什么收效,方开解起方在那假山后头的事儿来。“也不知那些人从哪儿听来的。江公公的事儿,我们都守得紧,怎就这么传开了?”“桂嬷嬷,我们不知道什么江公公的事儿。”星檀小声提醒着。桂嬷嬷方捂了嘴,悄声道:“只是这皇城里都是陛下的耳目,就算娘娘再不知道,那些话,怕也早传去陛下耳朵里了。”星檀方与他一路行回来养心殿,便已隐隐有些察觉了。皇帝素来不露声色,可她总能比别人多感觉到些什么…大殿内的议事,一直持续到晚膳。待宫中将要落钥了,星檀方见得江总管领着几位官员往宫外去。皇帝并未有要回来用晚膳的意思,借着大殿内无人,她方端着几道儿他喜欢吃的,寻了过去。皇帝似远远便察觉得了人来,并未抬眸,却已知道是她来。朝夕相处着一整月,就如她熟悉他身上的龙涎混着墨香,人只要在附近,便能很快察觉。他或许也是熟悉她身上江南带来的果木合香的吧。“朕还有军情与奏折要看,皇后若有话,迟些再说。”星檀远远望见那书案旁摆着的一碗汤面,用膳连书案都不离开。也不知是不想见她,还是真的那么忙。她只将手中的几道小菜送了上去。“那陛下先忙。星檀在寝殿等您。”凌烨还想开口说不必,却见皇后已退了出去。这几日来他有心回避,她又受着太医嘱咐,养着身子不能晚睡。每每待他回到寝殿,她便将自己窝着榻里侧,睡熟了。星檀这夜却特地等得很迟。窗外起了烈风,穿梭在宫墙与屋檐之间,发出凄惨又尖锐的叫声。伴着点点细碎的雪子打落在窗纱上的声响,方让人知道,隆冬的第一场雪,终是来了。皇帝回来寝殿的时候,已近了子时。星檀靠着小案,早有些昏昏欲睡了。她早让桂嬷嬷熄了多余的烛火,仅留着两盏在小案前,正好照亮着她手中的画册。听得脚步动响,她方揉了揉眼睛。皇帝已行得近了,却将她抱了起来。她很自然地靠入了他的颈窝里,里头淡淡的皮脂味道,混着墨香,熟悉又陌生。“陛下,星檀还有话要与你说的…”她话中呢喃,困得有些不清不楚的,也不知他听清了没有。“太迟了,明日再说。”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他不想听。华清将盛承羽的身世经历已查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皇后与盛承羽相识于父皇的那场万寿节。两江总督与陆府老夫人一同上京赴宴,公子小姐与长辈们同行,一路上已多有往来。万寿节围场上,他救下了迷路的陆月悠。盛承羽却陪着朝阳郡主,寻了陆家小妹整整一日。稽山祭天,他打了野兔,请兄嫂和陆月悠吃烤味儿;朝阳郡主却求着盛承羽,带她去了回山巅…至于后来,他们一同回江南,一同长大…除了盛家提亲被信国公否决,其余的事情,他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能承认,是他害怕了。他怕皇后开口。怕她说,她曾真心待过盛承羽;怕她说,她在宫中重逢依旧念着旧情,替他隐瞒身份;怕她开口求他,让他放过那个人,看在她和他以往的情分上…他将人放去了床里,方自行宽衣盥洗,待烛火熄灭,躺去了她身边。他紧紧揽住了她的身子,将人窝进自己怀里。怀里的人,却似清醒来几分。“陛下…”“白日里那嬷嬷的话,陛下都听到了是不是?”星檀被他一双手臂抱得太紧,便就失了睡意。抬眸却望见他下巴上稀疏生出来的胡渣,隐隐似透着操劳与疲累。“可是星檀的事,让陛下忧心了?”“不是。”“是战事吃紧。”他极力粉饰着太平。“……”她鼓了鼓勇气,“星檀与江公公,确早就认得了。可那是在江南,小的时候。”“闭嘴。”心火压入他的喉咙,发出来的声响,沉闷得如一只受伤的猛兽。他听不得这些,什么小时候,什么在江南。是什么样的情分?让她顾念到了如今,还替那个奸细,瞒着他这个夫君。他一把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你喜欢过他?”第49章 隆冬(6)鳜鱼“……”星檀被他问得一时沉了声。他的呼吸扑腾在面上, 滚烫着压抑着什么,那双鹰眸中炽火灼热,似要将她看破了拆碎了。她并非没有答案, 可却不敢答得那么轻易了。脖颈上滚烫的细吻传来, 似要将她吞掉一般,男人一声声低沉的喘息,似一只匍匐在到手的猎物面前, 不知餍足的野兽。深沉而急促的呼吸之间, 却在继续颤声逼问,确定着那猎物对自己的忠诚。“为什么不说话?”那些吻让她失了些许抵抗的意志, 她本能地想更贴近于他, 她只是觉得,忠诚比不上坦诚, 脱口而出的话,伴着些许娇息,却带着十足的危险。“他曾经,是个很好的哥哥…”“哥哥…”男人在她身上冷笑了声, 似是不太明白这那两个字的含义。亲吻戛然而止,那双鹰眸直落落盯来她眼里。在夜色中,却似透着熊熊火光。“那如今呢?”“如今、日后…也只是希望他能平安。”既然说出口了, 她便未曾打算保留。“平安…”这两字似从他后齿间嘶磨而出,紧接着是质问的语气。“你可知道他做过什么?”星檀微微摇头。直至那日与承羽哥哥道别, 她方知道他身上有些故事与隐情。承羽哥哥连提都不让她提起盛家的事,又怎么会与她说更多呢?皇帝的手掌却正探来她的脖颈。其中的力道,是她无法抗衡的。在脖颈边徘徊少许,那手掌方重新落回她肩头。“火烧灵山寺,险些害死太子夫妇, 还曦落下心病,容貌被毁。”“窜通东厂逆贼,谋害先太子和太子妃,让皇家兄弟相残,扶持翊王上位。”“在宫中私通消息与翊王,窜动西南匪乱。如今,战事已直逼豫州。”“皇后,你还希望他平安吗?”皇帝的话语一字一顿地钻入她的心脏,一次次地刺痛得那里面目全非。那些事,她全都不知道,可她却听得再明白不过了。她想起盛家被先皇抄家,一夜倾倒,她以为承羽哥哥,已从那场灾难中逃了出来,却没想到他剩余的生命,谋划着这一场对皇家的复仇。凌烨见得她眸光中的颤动,终有几分满意了。可是还不够,她怎么能有那么一个哥哥?他不配,不配在她心里占据一分一毫的位置。星檀只听得“撕拉”的一声,她的寝衣从肩头开始碎裂,瞬间被他碾碎拨光。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恨意,可她无力反抗。皇帝没了往日的温柔,每一回捉住她的力道,都渗入了骨头里。她呼着“疼”,疼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回应她的,唯有一声声野兽的低吼,念念如呓语,“哥哥…也不行。”雪下大了。有只受伤的小兽,拖着空洞洞的躯体缓缓前行,苍白的雪地里,留下一行鲜明的血色。若不是外头江蒙恩来传话,她不知还要被折腾多久。“陛下,西厂张琪、张统领来了,是西南来的急报。”被褥终是轻飘着被他覆来她身上,她知道自己该是得了救。皇帝走得很急,许只是穿着寝衣,又披上了的狐裘,便行出了寝殿。她睁不开眼来,只依稀靠着听觉分辨。神识渐渐地模糊起来,倦累和酸疼充斥着身体。如陷入泥泞的木头般,无可救药。寝殿内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昏昏欲睡,临着最后,只听得窗外簌簌的雪声,是大雪来了…这场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数日…每每白日不见天光,入夜是万籁俱寂,和仅有的雪响。星檀连日身子不爽,不愿出门,皇帝也不曾回来。只江蒙恩来过几回,道是豫州战事吃紧,皇帝陛下忙着与兵部商议对策,没有空暇。星檀早没了讨好他的心思。只是连着数日清心静思,却让她更明白了些,为何每次提起盛家,承羽哥哥都特地提点,不肯让她提及分毫。他原来早料到了今日,便不想将她牵连在内,可如今看来,恐怕要事与愿违了。皇帝在记恨她。战事再忙,若他有心,回来亲口与她交代一声又有什么难的呢。他只是不想见她。她又何尝想见他。那一夜的磨折,她身上的疼都好不全。得来些许清静也便罢了。这日,连着数日阴霾不见的太阳,终露了半边脸来。桂嬷嬷见主子多日来心情闷闷,胃口亦是不佳,劝着主子出去走动走动。脚下的雪,咯吱咯吱作响。江南大雪时总湿湿冷冷的,她总不愿出门。京都城的雪后初霁,寒冷似都被封存在了泥土中,浅浅的日头下,却有几分久违的意味。雪景虽好,却也不能呆久。她畏寒得紧,不多时,便与桂嬷嬷回养心殿内去。皇帝将将下了早朝,正与兵部一行人,行回来养心殿,该是要接着议事。星檀避让着皇帝,候着一旁。宁志安一行却先与她做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