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离心之恨日光斜照进穹芜殿中, 将蔺楚疏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萧索。身前阁主施令无情,身后两位长老虎视眈眈,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仿佛什么也无法撼动分毫。耗费精血筑阵, 若当真能为修真界挡去这次灾祸, 他并不计较是否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只是不愿被有心之人做枪使罢了。“你……”衣烬斓双手死死攥住座椅扶柄,单薄的手背上青筋迸起。他嘴唇张了又张, 却始终发不出声音,神情之怪异,甚至引起了一旁垂泪的殷想容的注意。“阁主,您……”她试探着开口。可就在同时, 一股浓郁的黑气忽然涌上了衣烬斓的面颊。他双眼圆睁,身躯颤抖,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阁主!!”衣烬斓一向身体康健, 更不曾因为战斗留下暗伤,此刻猝然咯血不止, 着实吓了众人一跳。夏侯鲲动作最快,转眼间便来到他身侧, 连点他胸口几处要穴止血,那恐怖的出血量才稍稍减缓。可衣烬斓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恢复,反而变得更为惨淡。他颤抖着伸出手指, 似乎想要指向蔺楚疏,又仿佛是指向他身后的其他人。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句话,便气塞胸臆, 仰面栽倒。“阁主,阁主!”夏侯鲲试着向衣烬斓体内输入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 毫无回应。“快传妙医局觐见!”他急忙吩咐门口惊呆了的戍守弟子。妙医局名义上隶属于璇玑司,实则是相对独立的一支势力。他们平日里基本不参与朝音阁的日常事务,而是以钻研医修与丹术为己任,连秋声缈也不时前去学习。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道素衣身影便款款步入。她身材娇小,面容雪白,一双秋水眼眸粉透若琉璃,琼鼻下缀着樱唇一点,煞是好看。正是妙医局医首,梦祈仙尊裴雪音。她与衣烬斓类似,都是在朝音阁供职了三百年以上的元老,是以长老会见到她都极为恭敬,纷纷躬身敬礼。裴雪音朝他们淡淡颔首,以示回礼。目光落到衣衫染血的衣烬斓身上,黛眉忍不住皱起。她医治过的患者不计其数,因此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眼前人已经病重到了何种程度。然而此人是朝音阁主,放着自身绝世修为不论,身边防卫也称得上固若金汤。究竟是谁,能害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裴医首,请问阁主究竟状况如何?”殷想容见她握着衣烬斓的手腕久久不语,忍不住发问。“衣阁主经脉中被人种下了某种混毒,加之中毒日久,已然毒入肺腑。”她肃然道,“若非他一直以灵力强行压制,只怕早已毒入心脉,药石无救了。”“中毒?!”在场其余四人纷纷脸色大变。蔺楚疏眉宇紧蹙,自从鬼市平乱归来,他便发觉了衣烬斓状态有异,此前也曾尝试着询问,可那人却总是避而不谈。难道自那时起,便有人给他种下了混毒?“但我们对此毫不知情,阁主也从未提及……”裴雪音摇摇头,她当然懂得殷想容的疑惑:“这种混毒极为阴邪,入体后不仅会极为凶厉地破坏脏腑,同时更会麻痹神经,等到阁主意识到异常时,已经病入膏肓。”“那眼下该如何是好?您可有把握医治?”夏侯鲲没想到事态会突然演变成这般,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阁主所中的混毒成分极为庞杂,我并没有把握。”裴雪音长叹一声,“加之方才他急火攻心,怕是想要强行冲破毒性,却被毒素反制,加剧了毒血逆行。”“我这便为他施术医治,若是三日内他能清醒过来,或许还有希望,如果不能……”她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后果却不言自明。殿中气氛变得极为沉凝。直到夏侯鲲遣人护送着衣烬斓与裴雪音前往内室治疗后,才有人开口:“关于血御法阵的安排,该如何处置?”“你们也都看到了,方才阁主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想来也是对这一决策焦灼不安所致。”殷想容冷笑道,“在阁主醒来下达命令之前,任何行动都属自作主张,二位长老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想容,你……”夏侯鲲的面色又转为阴沉,他委实是不明白,为何即使到了眼前这种极为不利于蔺楚疏的景况,她依旧坚定地站在那人身边。心中妒火熊熊,他正准备出言讥讽,却被岑禹洲制止。不同于夏侯鲲的愤慨,他看起来倒是平静得很:“这样也好,想来有裴医首在,阁主应该很快就能醒来。”蔺楚疏神情微动。原本他内心笃定,衣烬斓之所以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都要坚持构筑血御阵,必然与被混毒影响了神智有关。换言之,这句命令绝非他本意,否则也不会急火攻心。等到裴雪音将他救醒,神思复原,便应当不会再行此极端之举。可为何岑禹洲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如何能这般笃定,仅凭两次巡查和空口无凭的猜测,就能将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自己身上?眉宇间的折痕由浅入深,他沉吟着,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恐怕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如此说来,衣烬斓苏醒前的短暂时间,或许是唯一的变数。“对于阁主之命,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他冷冷撂下一句,“蔺某眼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既然如今所有的参试者都已经被隔离,魔心石暂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里,他必须要去处理一些事。殷想容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内心一阵酸涩。尽管蔺楚疏并未说出口,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藏在纱布下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她却迟迟不肯将白纱摘下。素来精致雍容的仪表,也显出了几分憔悴和无力。“师尊……?”身边的车静姝端详着她的脸色,语声惴惴。“我们也回去吧,静姝。”殷想容望着她,悯柔一笑,“为师也有些话,要交待于你。”车静姝懵懂地跟在她身后,心中第一次有了山雨欲来的不安感。眼看着偌大的穹芜殿中就剩下了自己和岑禹洲二人,夏侯鲲顿时有些按捺不住:“岑兄,咱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他怒道,“万一阁主醒来后改变主意……”“他不会的。”岑禹洲悠然回首,细长的眼眸中满是笃定。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势陡然一变,让夏侯鲲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与自己同辈入阁的长老,而是某位掌控一切的上位者。“他绝对不会回心转意,夏侯兄,你且瞧着吧。”……“师尊,您可算是回来了!”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出现在墨刑司外,秋声缈强撑的镇定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几乎是转眼间就奔下了山,脚步快得连姜玉琢都险些追不上。“声缈,留给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蔺楚疏面色有些泛白,他从未如此坦陈心事,眼下却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接下来交代你的事,千万听好。”秋声缈和姜玉琢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忐忑。看来魔心石的突然出现,还是招来了难以想象的祸患。“将魔心石带入玄鉴幻境中之人,恐怕是朝音阁内部人员,甚至可能勾结了长老会成员,这才能悄无声息地布置完毕。”“更有甚者,连朝音阁主也已被暗害,倘若他清醒后依旧无法恢复神智,我便不得不耗费全身精血,为朝音阁构建血御阵。”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二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