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凤笙抿了抿唇,不语。他们的鼻梁,几乎要碰到一处,仿佛谢絮下一刻就会低下头亲吻她一般。容凤笙脸上微微泛红,赧然而笑,她偏头道:“陛下说笑了,有陛下在,妾怎会有心思想别的男人呢?”谢絮也笑道,“公主果真半分未变哪。”他骤然松手,还扯起衣角擦了擦。对于他这具有侮辱性的举动,容凤笙笑意不减,她眼珠子在谢絮身上逡巡了一周,悠悠一叹,“驸马却是变了很多。”谢絮轻哼一声。缓缓踱步到窗边,那里正对着池塘,风带着凉意扑到面上。“这段时日你就住在这里?”男人语气很是平缓,却难免.流露了一些刻薄。容凤笙微微笑道,“遗奴待我很是尽心,他是个纯孝的好孩子,还望陛下不要苛责于他。”谢絮听她这样维护的语气,便觉得刺耳,“身为储君知法犯法,他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容凤笙摇头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遗奴本性纯善,”她思量着说,“到底是年轻,做事冲动一些,也在所难免。”冲动?那些事情,可不像是一时冲动能做出来的。必是百般筹谋、精心算计。不过,谢絮今天来,并不是跟她讨论怎么处置谢玉京的,“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要跟朕说的?”容凤笙默默与他对视。其实从很早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人的野心。夫妻情分走到终点,也是难免。如今他贵为天子,她就像他砧板上的鱼肉。但是她手中的筹码,足以令她立于不败之地。女子弯眼一笑,“陛下看到那幅画了吗。”是一双燕子,旁边题诗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她极富感染力的语声,瞬间,就让谢絮回到了那一年,春光中的初见。幂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举世无双的容颜。重温那一刻的惊艳,仍有密密的惊栗爬满心脏,叫人铭记终身。谢絮回神,重新看向她。当初的骄傲明艳,好像已经被时光洗去,现在的她,更像是古老画卷中,温柔哀婉的美人。眼底徒然升起烦躁,谢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修长的指抵住太阳穴,他抿住唇,忽地起身。他有些后悔来见她了。谢絮往门口走去,却忽地,被人轻轻牵住袖子。“陛下。”一双纤柔的手臂,从背后环抱过来。女子柔软的面颊贴上他的后背,“可我从未忘记。”*谢玉京负手而立,静静望着两道身影。他们相拥着,好像整个天地间只剩二人一般。止喜还在滔滔不绝,“当初,陛下在大菩提寺附近的围场狩猎,陛下骁勇,收获颇丰。这时候,天上飞过一只青鸟,极为稀有,陛下二话不说挽起重弓,只消一箭,青鸟便被射落在地。”与此同时,落地的,还有一只燕子纸鸢。止喜描述得活灵活现,就好像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似的。谢絮差人前去查看,一个少女忽然钻了出来,指着一群大老粗说,你们射落了我主人的纸鸢,要赔。“赔什么。”谢絮饶有兴致地问。青年端坐马上,一袭玄衣,宽肩窄腰,容貌英俊。那小丫头脆生生道,“自然是,赔一条性命了。”副将程如晦怒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侍女撅起嘴,继续说道,“只是,我家主人心善,不欲害人性命。便只需你赔——你手中的东西。”副将冷笑,“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先帝御赐,一品军侯的象征。”“想要本侯的弓,让你主人亲自来取。”谢絮勒紧缰绳,口吻调笑道。侍女跺了跺脚,转过头去,不知如何是好。而她身后,一位戴着幂篱的白衣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走来。大家都等着看她笑话,这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面对这么多大男人,怕是吓得都要哭了吧。女子在谢絮马前站定,轻扬起脸,伸出细白的手心。她声音轻柔,像是荷花上淌过的露水。“谢侯爷,若是本宫想要,你给不给?”凤笙,后来谢絮总会想起这两个字。真是人如其名。*容凤笙坐在梳妆镜前,侍女为她缓缓地梳着头。这几天,她一直在想一件事。那件牡丹裙是迢迢送到她的手上,可,地牢是什么地方,迢迢如何能够那般畅通无阻。若是没有谢絮的授意……容凤笙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脸。那侍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夸赞:“娘娘真是奴婢生平见过最美的女子。”在宫里见过那位妙美人,深受陛下恩宠,却不及这位的万分之一。容凤笙垂眼,盯着桌上那些华美的饰物,她从前,从来没有缺过这些东西。谢絮却赏赐给她,是天子对妃嫔的恩赐。他要的,是征服。也不过是征服。她眼底疲色乍现,掩唇,悄悄打了个哈欠。忽然间,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倏地睁眼。对上镜中一双漆黑的眸。少年月白襕衫,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执着一把月牙梳。而那名侍女,则倒地昏迷不醒。他袖子滑下,露出修长清隽的手腕。抬手,将那把梳子插.入她乌发,缓缓梳拢而下,过程细致无声。容凤笙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下来,“是你。你怎么进来了,”如果她记得不错,外面是有羽林卫守着的。谢玉京垂着眼,有些腼腆。“想见你,就来了。”他乌浓的睫毛轻颤,忽地低声道,“我想不通。你这般费尽心机,难道就是为了回宫,做他的妾么。”容凤笙一顿,抬袖覆盖了他的手,正想宽慰几句。惊觉他在微微地颤抖,登时扭过头去。“遗奴你……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谢玉京垂眸看她,“你当初留我在身边,是不是因为……我父皇?”他嗓音缥缈,看着她的神情有些难过。第10章 010我早就是个大人了。010这一句,就像是一记重锤般,砸在容凤笙的心头。她立刻反握住少年的手。他手指冰凉,像是怎么都焐不暖似的。脸色苍白,长睫似蝶,垂在眼睑处,愈发显得稚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容凤笙一阵心疼,认真瞧着他,“我留你在身边,与谢絮有什么关系。”“你倾心他,”谢玉京低低地说,“你们的旧事,我都知道了。”容凤笙有些诧异,“谁告诉你的?”她严肃道:“你不要听外面说的。那些事,大多不实。”军侯与公主春日初遇,交换定情信物,听上去美好无比。但是,他们二人的婚姻,是容氏与谢氏的联姻。日渐没落的皇族,与一手遮天的权臣,其中的利益牵扯,哪有那么简单。见他一脸的不信,容凤笙不禁笑嗔了一句,“遗奴你啊,”她说,“当初我见他,是因为那园林里,有许多我养过一些时日的小兽,不少都有了感情。他闯进我的园林里,不分青红皂白便射杀了它们。我又不能让他以命相还,便要他将那张弓赔给我。”“连同那纸鸢,与青鸟一起,葬在菩提树下。惟愿来世,莫再投身畜生道了。你去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一块石碑?就是当初我和迢迢立下的。”“那弓箭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之气,就此缴了,也算行善积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