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藏在云后,但小姑娘衣上的金色团花恍若存着流光,珊瑚禁步压在腰际,衬着她掠月的容颜,清眸流盼。“岁岁。”他将她按在了怀中,声色柔和,仿佛怕惊着什么。“是我的过错。”帝王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也曾有了惧色。她曾说这世上无人伤的了他,自是不必她白费心思。可她仍是到了这宫门之外。“是我来迟了。”他道。泪滴如线砸下,姜岁绵就这么搂着他,未曾做声。周围雨声杂乱,唯有这一方天地,静谧得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开口道:“我本不想原宥圣上了...”小姑娘声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泪意,她顿了顿,抬起眸来,隔着泪凝视着那方近在咫尺的容颜,低声喃道:“但念及今日是圣上的生辰,我就小小地...小小地原谅圣上这一回。”“只这一次。”“圣上...长乐未央。”雍渊帝神色一颤,万般色彩褪去,他眼底只余一人。如星如月,芳华璀璨。如瀑的青丝被泪打湿,黏在人额上,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人脸颊。温热的一吻贴上人儿泛着红意的眼尾。轻到了极致。小兔子的眼睛倏而微圆了几分,不远处的兵卒或死或跪,一抹明黄落于雨水中,墨痕一点点晕染开。“谢谢岁岁。”马车内,许久没闻得什么动静的张太医小心探出了个头,下一瞬却又默默缩了回去。在人即将坐回榻上之时,他的身子却兀地一晃。原以为是自己腿软没站稳的太医扒住车厢一处,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将刚刚所见的情形从脑海中丢出去。结果他这气还只舒到一半呢,手却抖得厉害。他的胳膊和腿现在已经这么不经用了么?太医心道。他狐疑地抬起头,这才发觉并不是自己手的问题,而是底下的车身在晃。原是马车,难怪。宝刀未老的人一脸明悟,却又在下一瞬睁大了眼。等等...马车?松木车轮之下,石路以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颤着,宛若宝剑铸就时所发出的剑鸣之声。急切的马蹄声划破云霄,与其相互映照着,绵延不绝。昏暗的夜色忽的亮了几分,若隐若现的火光由远而近,似是燎原的星火,恍要将这天幕划开了一道口来。几匹快马停在了姜府院前,却是扑了个空。率兵冲进府中的姜大公子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庭院,面沉如水。岁岁...而与此同时,正在宫门处的小姑娘听着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想要转身瞧上一眼,却叫人缓缓按在了怀中。马背之上,来人看着帝王怀中那抹半藏的倩影,瞳孔蓦地一紧。一息毕,开锋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细芒,他左手小臂上忽而多了一道血痕。并非幻觉。姜南君握刀的手骤然颤了下。雍渊帝侧过眸,平静地往他处分去一丝目光。两人的视线便这么一高一低的在空中交汇。为人臣子的少年愣了几瞬,随即便翻身下马而跪,可就在他将要开口的那一刹,那人却是先启了唇。帝王抱着怀中小兔,连声色都是温和的。闻得那几字的姜南君却彻底怔住了。他抬起头,竟是越矩地直视帝颜。“轰——”原本死闭的宫门,在他眼前一寸寸打开。他望着那厢已转身离去的君主,只窥得他臂间一朵绒花一角。姜南君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他眸中里唯剩坚决。他飞身上马,举起的右臂猛然向下一挥,身后大军便就此驰入宫门。直闯太和。勤王护驾。这场滂沱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黑夜已毕,天光破晓。第91章 事终这日天色微亮, 金銮殿外的砖石之上却已跪满了朝臣。众臣俯身叩头于地,双臂却反常地高高举着,摊平的手掌上唯有一本尚未呈上御前的奏章。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动作。但放眼望去, 这群大臣竟皆是如此,无一列外。他们不知已跪了多久, 身上的官服叫地面存着的雨水打湿, 眼下却又彻底干透。砖石上彻骨的凉意沿着小腿向上啃噬, 酸疼到了极致的手更是如被筛过的落叶, 忍不住左右摆颤着。仿佛都失了血色。让瞧着的人都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下一秒便会直接晕厥过去。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维持着近乎献祭的行礼之姿,不敢有分毫的差池。按理说众臣昨夜被困太和殿中,几经生死, 实在是惊心动魄, 当是苦主才对。眼下哪怕称病不朝也有几分情理在,实在不该是此等局面。然, 坏就坏在...他们在君王抱恙、安危不知的情状下,意图争储。随着原该仍在豫州的大军径直攻入太和, 不过一夜,所有的事情都变了番模样。淑妃妄图弑君, 被赐白绫。大皇子三皇子被圈,贤宁二妃禁足。几道圣旨下来, 这宫中的贵主便没剩几个了, 但这并非代表此事便能就此终结。雷霆之怒, 只是个开始罢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 故而昨日那场争斗里几乎没有哪一府能够全身而退。甘愿的不甘愿的, 都被裹挟着卷进了旋涡之中。而如今君主想要了他们的性命,实在是件太过简单的事情。简单到哪怕今上现在下旨诛杀百官,史书之上都写不出一笔错来。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觊觎帝位...如此种种,无论哪一条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独杀一人已是圣上仁德。众人现下就如刀悬颈侧,走索于悬崖峭壁间,一旦低头便是万丈深渊。而朝臣此番跪在这,便是妄想在绝境中挣出一线生机。此举是为请罪,又不全是。他们是来请当今立后的。立后大典,可赦天下。如此大的喜事,总归要少些见血为好。这是群臣唯一能为自己谋得的生路。否则以那位的手段,真清算起来怕是午门都不够地斩的。他们实在不敢寄希望于对方的宽宥。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人觊觎自己身下的龙椅。日头渐渐大了,臣子们跪在那,鎏金的殿宇四周折射出些许金芒,让跪伏着的人都不禁闭了闭眼,掉了些泪出来。他们苍白的神色下已有些恍惚。此情此景下不知为何,众臣脑中突然忆起了那日于金銮殿上,观星监正使所说的一番话:“大雍日后...恐有血流成河之难。”诸人颤臂举着手中奏章,亦曾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了眼前方金碧辉煌却又始终空荡的太和殿,脑中什么也不剩下了。那血河中淌着的,原是他们自己。一语成谶。“砰——”逐渐明媚的日色下,多了几道瘫软在地的绯色。许是这秋日的日光太过灼人。*养心殿外,手拿拂尘的大太监眯眼望着天上的暖阳,只觉得今日的天空分外蔚蓝,好看得都让他移不开眼来了,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