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舒闭了闭眼,几年前的记忆翻涌在她脑中,她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了。那个侍卫...她曾见过的。“老爷...”姜淮被她唤的一愣,下意识应了一声:“夫人?”虞舒缓缓吐出一口气,叹道:“老爷若得空,一同来想想岁岁的嫁妆罢。”立后...他们府上怕是招不了赘了。*这是小姑娘近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单独出府,在这段并不算太近的路程里,少女头一回连半分睡意都无。她看着车帘下微晃着的珠花,清凌的目光有些涣散。似是在想些什么。大半个时辰后,小姑娘抬头望着那熟悉的匾额,长睫颤了颤,方才抬起腿,沉默地走了进去。养心殿里,帝王正在如常般批着奏章。后头的大太监甫一瞧见她,嘴角处便绽出一抹慈爱至极的笑来,“姑娘——”但他这厢刚一开口,却见门边的小兔子并未像往日一样自顾自地找个位置坐下,而是站在那方御案之前,屈了屈膝。雍渊帝手中的朱笔霎时停住了。原想行礼的姜岁绵跪到一半,却是换了个姿势,直接坐了下来。还有些凉。小姑娘抿住唇,抬眸直勾勾望向那朝自己看来的君王,问:“那什么星象...是圣上的属意吗?”正急忙想扶的曹公公心尖颤了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动了,僵在那进退两难。雍渊帝垂着眼,迎着少女盈盈如水的瞳眸,并未迟疑什么,答了个“是”字。得到答案的姜岁绵轻眨了下眼,再开口时却不再是朝中之事。她随意地坐在阶下,低低唤了句:“圣上。”小姑娘唤完这一声,并不等人回应,只是稍顿了顿,就继续道:“我要招赘了,圣上历来宠我,给我道招赘的圣旨罢。”“啪嗒。”曹陌手里的拂尘落了。他慌忙地抬眼看向那上首之人,竟是连规矩体统都顾不上。熏炉里的冷香一点点燃着,帝王眼眸深邃,恍有暗色在其中荡开。“不可。”他道。细数起来,这或许是这么多年,姜岁绵第一次被他拒绝。之前哪怕是不许她饮冰,雍渊帝的言语也总是温和的。从未如此直白过。可此时的小姑娘并不想就此放弃。“为何不可?”她扬起白皙的小脸,脆生生道:“是圣上亲口说,我若有想要之物,不必求神佛。”“君无戏言。”她落地有声,帝王从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了下来。看着逐渐逼近的雍渊帝,少女不知为何,不自觉地后挪了挪。雍渊帝微俯下身,稍凉的指腹掐在人腰间,将试图逃离的小刺猬一把抱起。第71章 心意“君无戏言, 那是因为让君王失言之人将不存于世。”雍渊帝将人抱起,轻轻放在了旁侧垫有软锦的椅上,“地上凉。”原还挥舞着小爪子、凶巴巴想跑的小兽突然就不动了。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 帝王兀地伸出手,抵住了小姑娘被咬住的下唇, 语气有些冷:“岁岁, 莫咬。”被他阻住的少女怒从心起, 嗷呜张开嘴在人指尖上咬了一口, 却是轻浅的墨香气。雍渊帝神色微颤,手指稍向内一偏,原本的指尖变为了更为柔软的指腹。一如当年她受伤初醒之时。可叼住他手指的人又忽得松了口。养心殿内静的很,仿佛都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低着脑袋的小刺猬终究是开了口, 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圣上知我不爱动弹, 只因相比起江海河川,山陵星月, 我只想一辈子留在阿娘的身边,可一旦入了宫, 便什么也没有了。”她小声念着,等到最后, 方才抬起眸来,看着那与自己只在咫尺之距的雍渊帝:“圣上富有四海, 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亦不会管家, 就算颜色好上一点, 这世间也总会有比我更好看的...圣上, 我做不了高门主母,更做不了皇后,陈容能让我不离开府中,永远有娘亲护着,这就很好。”小姑娘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她掰着手指,一点点数道:“我喜欢糖葫芦,陈公子这些日子送了我满筐的糖葫芦。”“我喜欢冰酪,他说待我们成婚后,便陪我去酒楼尝刚做好冰酥酪。”“我喜欢看话本,陈容就按我的喜好去学着写话本...”姜岁绵数了很多很多,数到后头她连自己数得什么都不清楚了,总归都是些赞美之词,帝王眸光渐冷,她却跟毫无所觉一般。临了了,小姑娘抿着唇,低低道了句:“圣上会给我讲庄子讲孟子讲孔夫子,唯独不会给我讲话本子。”如雍渊帝从未直言拒绝过她一样,姜岁绵也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只是为了能让帝王颔首。此刻他站在她跟前,软金的龙纹映在她眼中,小姑娘揪着人的衣角,娇娇道:“圣上,我不愿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你依我这一次,好不好?”她撒着娇,却不敢抬头看他。雍渊帝低着眸,任人攥住了自己衣衫。他垂在身侧的手冷静地移到了人儿颌处。可他终究也没舍得。雍渊帝指尖微蜷,却是微微低下了身,与低着头的小猫儿在了同一水平线上。视线所至,是她微白的唇。“岁岁,”帝王薄唇轻启,说出口的却不是好与不好:“你喜欢他么?”雍渊帝声音冷极了,像那九天上的寒冰,似要把一切生灵都给冻住,可其中又恍有几分柔和,仿佛怕惊着什么般。“喜...”小姑娘腮帮子鼓着,喜欢二字已然到了嘴边,却在触及人的目光时又顿住了。她撇开眼,含糊回道:“眼下不喜欢又如何...往后那么许多年,说不准我哪一日就心悦于他了。”姜岁绵说着,不知怎的,心中慢慢涌出了那么些许的心虚意味。但她还是说完了。只是不敢正视于身前之人。帝王生的高,眉眼似墨,体态身姿均像大家笔下所书,此时哪怕是屈着腿,却也丝毫不损那份透进骨子里的天家贵气。看着眼前目光躲闪的小姑娘,他却是轻轻勾起唇来,道了个“嗯”字。嗯?觉得哪里不对的猫崽试探着偏过脑袋,想要觑上那么一眼,却被迫撞入了人的眼底。那双眸中是不加遮掩的温柔笑意。她听他道:“朕心知岁岁此时并未动情,可岁月悠长,我总能等到你心悦那日。至于凤位,是给岁岁的定亲礼。”“它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在岁岁动情之前,我需用它将岁岁困在我身边。”???姜岁绵清凌凌的眸子一点点瞪圆了。她总算意识到了什么。“我,我那话不是这个意思!”她明明是用来驳他的,怎么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呢?可既然不慎踏进,觊觎已久的猎人又怎会给她挣脱的机会?雍渊帝站起身,不再听她多言,而是揉了揉人儿脑袋上的粉糯绒花,哄道:“御膳房做了岁岁爱吃的鱼,要尝尝么?”险些被岔开思路的少女骤然一起身,不管不顾地挟了他的手臂,“我那话说的是陈容...”她话音未落,便因起身起的太快而微晃了几分,雍渊帝顺势扶住她,嗯了声。那个“嗯”字怎么听怎么敷衍。一点也不像知晓了的模样。等说过几遍,发现再怎么解释都无用之后,小姑娘仰着小脸,努力换了个法子挽救道:“我不通文墨,做不了皇后。”帝王挑挑眉,说话时分外轻描淡写:“岁岁的字书,是朕亲自教导。”“...我琴棋不会。”“不过是些世人悦己之物,岁岁若喜,与人学上一学也无妨。”“...我不懂礼数,毫无闺秀之仪。”“岁岁日后只需坐于高处,受万人朝拜。礼数于岁岁而言,乃这世间最无用之物。”“……”小半刻后,姜岁绵抿着唇,焉哒哒想往外头走。她怎么说也说不过他的。雍渊帝也没拦她,只是在人抽手走过他身侧之际,温声道了句:“豫州送来了密报,岁岁要看么?”少女迈出的腿骤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