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珠之后,帝王眸光淡淡,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盏。“既知不精,还要献到朕跟前来。”“砰——”瓷块四溅。拜在阶下的人膝骨一疼,直直叩在了满地碎瓷之上。举殿皆静。可不过转瞬,满殿的人就齐齐埋首跪伏在地,似乎想把头摁到砖石里去,生怕晚了一息就会引来祸事。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姜岁绵愣了愣,才起身想要一同拜下去,一直默不作声守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却在此时伸出手,虚虚挡住了她。小姑娘下意识仰起头,朝殿上瞧去。只见那高高的殿阶之上,帝王的唇微微一动。恍惚念得一句:“岁岁,上来。”第65章 中元夜宴(下)上...上哪?姜岁绵此刻是真的懵住了, 脑子里似乎是叫人用糖霜搅了搅,黏糊糊的,分也分不开。守在她旁边的小太监弓了弓身, 在前面领了路。姜岁绵髻边的步摇晃了晃,却是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她一动, 怕是就会被人听到响罢。脑袋已经宕机了的小姑娘不自觉想着。“峥——”琤箜的琴声乍起, 伎人垂头抱着琵琶, 五指翻飞。殿内众臣辨不明形势, 惴惴地将头埋得更低了。姜岁绵听到琴音,抬眸定定望着殿上。雍渊帝便这么任她瞧着,又一次动了唇。“岁岁。”他唤她。“上来。”姜岁绵眉睫轻颤,终是按着他的话动了。集英殿的砖石上还散着桃花花瓣,沈菡萏被毁灭般的痛意席卷着, 已然晕死过去。姜岁绵越过她, 在乐声里一点点朝着金阶走近。周围的人俱跪着,小姑娘登上阶, 离自家娘亲越来越远,却离雍渊帝愈来愈近。九为极数。“圣上...”何故唤她?姜岁绵停在最后一阶前, 迟疑地唤了他一声。似乎是怕惊扰了底下的人,她的声音极轻极轻, 几乎是用气声说的。雍渊帝看着娇娇的人儿,掩在冠冕后的眉眼里有了温和的笑意。龙椅宽大, 帝王指尖一动, 落到了自己身旁, 轻叩两下:“坐这来。”曹陌这时已经成了个石块, 是聋了也瞎了。姜岁绵水盈盈的眸子倏地一缩, 雍渊帝仿佛都看到了那受惊竖起的长耳。小姑娘抿唇未动。今日的帝王似乎极为有耐性, 一曲乐毕,他的手依旧停在原处,未曾移开。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鼓着腮帮子,低低道:“这椅子看着就硬,会硌着我的。”憋气憋得几近昏过去的大太监猛地破了功,险些咳出声来。雍渊帝也是怔了瞬。随即他向来冷薄的唇边却荡开一抹轻浅的笑。他站起身,主动向始终低了一阶的小姑娘那走了过去。不知怎的,看着逐渐逼近的雍渊帝,早被他纵坏了的小姑娘头一回生出了退却的念头,脚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阶。然后是第二阶。第三阶...可就在人儿将将要退出金阶范围内的那刹,她的手腕却叫人直接扣住了。轻柔却强势。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知何时走下丹陛,与人踩在了同一阶上。小姑娘的手腕细腻得犹如玉石一般,又纤细的紧,雍渊帝虚虚圈着她,微俯了俯身子。缠在姜岁绵腕上的青绿链条一晃,荡起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可随之一同的,还有一句似乎掺着笑意的话:“岁岁不试一试,又如何知晓。”冕上垂悬着的十二旒繁多,却丝毫掩不住帝王的容色。望着近在咫尺的旒珠,小姑娘清凌的眸子里晕开一抹无措。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紧,仿佛每呼吸一次,便要更紧上半分。她下意识攥住了人的袖口。“硿”的一声,弦断了。宫乐戛然而止。底下跪伏着的人被这变故弄得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继续垂着还是抬眸觑上一眼。“押下去罢。”押下去,谁押下去?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殿中响起,朝臣们惊疑间猛地抬起头,只看得侍卫身上软甲折射出来的银光。横抱琵琶的伎人腿一软,跌坐在地。而那曲颈的四弦琵琶上只独剩三弦。最细的子弦已然断裂。乐伎跪坐着,望着向她行来的士卒,喉咙像堵着什么,连求饶的话语也说不出了——在她死惧的目光下,侍卫越她而去,将红绸上晕死的人拖走了。像拎什么物件似的。萧祈的视线却并未和众人一同。大皇子望着高座之上,他父皇俊美却又极负威严的面容,拧着的眉松了松。是他魔怔了,居然好似听见有人唤了“岁岁”二字。夜间的风轻摇而过。帝王身旁那把华椅自始都是空荡荡的。只是上头的轻纱竟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着,垂了下来。乐声再起,随着帝王的“平身”一语,恍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可在场的臣子女眷却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她们确实是瞧不起这等献媚之人,但不过是场献舞...她们身子一颤,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冷了起来。唯独虞氏几人面色稍霁。虞舒心疼地向身侧一望,目光却倏地顿住了。“郡...郡主?”珠珠迷茫地左右望了望,心中想法和此时的姜夫人高度重合了。她那么大一个岁岁呢!而此时小心跪藏在众人身后的小姑娘抿抿唇,膝盖还只刚触及地面,便又随着大家一同起了身,只得趁机悄悄躲到了相近的柱子后头。皇子席上,萧祈看着被侍卫拖去的躯体,神色暗了暗,掌心一点点回握成拳。在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之际,他径直跪至殿前,沉声开口:“沈氏此举实乃大不敬之罪,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开恩,将沈氏赐予儿臣处置。”好不容易缓回神的众臣又受了一波冲击,可这次众人面上的神情却是迥然。赵相目光微闪,心底有了计较,笑着道了句:“大殿下向来纯孝,此心难得。”萧祈直腰静静跪着,神色淡然:“宰辅大人过誉。”什么劳什子纯孝,不过是保他心上人的借口罢了。正观察时机往外挪的小姑娘在心里念道。就是一时不慎,撞上了柱子一处。雍渊帝舒展开的眉倏地微添几分皱意,他看着跪在阶下的大皇子,道:“你想要她?”他语气平稳无波,丝毫辨不出喜怒。殿内稍稍缓和的气氛又是一凝。不过这问话...怎么好像透着些许古怪。萧祈无神多思,垂首应了声是。雍渊帝没再与他说些什么,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微向下压了半分,侍卫向外走的动作骤然顿住。他将人往旁一丢,合手向上位弓了弓身子,紧接着便悄声回了去。就是那位置,比先前稍稍要近上那么一点。后头留出的空间自然也就大了些。沈菡萏最后是叫萧祈身后的近侍给拖走的。看完这折戏,大臣们心里想的什么不得而知,明面上却是恢复了最初的安定祥和。舞伎提心吊胆地上了台,足尖似是踩在刀尖之上,不自觉轻颤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丁点差错。集英殿里,觥筹交错。上首之人的目光却不曾停留在此。雍渊帝侧眸望向殿宇一旁,冷厉的眉间是道不明的柔和之色。只在某个逃跑的小兔子快要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时,帝王朝那边侍立着的兵卒那淡淡瞥了眼。末处的几个侍卫悄然往后一退,原本平直的队列霎时变了个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