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玉丧气叹一声,不再反驳了。“我只能掩护你们出谢府,之后是生是死,会不会被那人碰见,你们就听天由命吧。”缓了缓,“……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若你们真逃出去了,等安顿下来给我来个信就行。”温初弦答应了。其实没必要说得那么悲壮,落在谢灵玄手里这么久,她受尽了折辱和苦楚,早就将生死看开了。况且,她得了心口疼的病,也就有半年活头了。她现在的感觉就是,心脏被七八条虫子蠕动钻孔,有时候夜里疼起来,恨不得把心脏剜出来丢掉。每逢疼时若谢灵玄帮她揉一揉,总能暂时好一些,但治标不治本。这毛病得的,就好像蓄意让她离不开谢灵玄一样。汐月半晌见不到温初弦人影,已经着人来新月居这边寻了。长公主听说温初弦不见了,和公爷面面相觑,“她并没来新月居啊。”汐月心急如焚,但此时月上中天,谢府早已落锁了,温初弦是不可能出府的,怎会平白无故地消失?水云居的人到处在喊温初弦,甚至找到了二房。问温芷沅,温芷沅亦摇摇头,说没看见温初弦。汐月第二次遭遇温初弦莫名其妙失踪一事,想到之后谢灵玄必然会厉然指责,绝望地跟乐桃说,“夫人失踪了……”忽又想起前几天闹刺客的事,便召集水云居的家丁出门去找人。“夫人一定是被刺客劫持走了!快去找夫人,把夫人救回来!”二喜闻声过来,汐月如遇救星,她知道二喜最得公子重用,一定有办法找到夫人。二喜一听温初弦不见了,也是面如土色。“公子惦记着夫人心口疼的毛病,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见夫人,此刻已进长安城了。夫人她、她怎么能被歹人劫走?这不是要了公子的命吗?”汐月惊道,“什么,公子已经回来了?”二喜捶足顿胸,顾不上多解释,便骑了匹快马奔出去迎谢灵玄。前日那刺客穷凶极恶,在大街上就敢行凶伤人,如今同伙来了,必然也是心狠手辣的恶徒。夫人落在这些恶徒手中,只有公子才能救夫人!若晚一时三刻,恐怕夫人就要香消玉殒了。二喜马蹄疾驰,急于星火。幸而谢灵玄原定今晚回长安,二喜没过城门,就在街衢上遇见了谢灵玄。谢灵玄从边陲一路赶回来,稍有疲惫。算来,他走了整整一十三日了,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也不知谢府这段日子怎么样。离家,只有甚短的距离了。他掀开马车帘幕,却忽见二喜纵马奔在大街上风尘仆仆,不禁微有疑色。试探叫了声,“二喜?”二喜从马上跳下来,没站稳,直接跌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说,“公子!汐月姊姊说夫人被歹人劫走了,您快去救救夫人吧!”·谢灵玉趁着自家娘子应付汐月等人的工夫,悄悄将温初弦和谢子诀领到了自己的卧房之后,给了他们行头和细软,叫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小洞钻出去……这洞,还是他当年为了和花奴私会偷偷挖的,自从和温芷沅成婚后就再没用过,此刻把散乱的砖石搬一搬,凑乎着还能用。“离了谢府就走吧,走得远远的。”谢灵玉扼叹道,“这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你们放心。”亲人临别,泪眼无语凝噎。夜风吹拂过,氤氲着离别的惆怅。这一别,很可能就是生死最后一面了。温初弦背紧了包袱,一手搀扶着瘦骨嶙峋的谢子诀,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从谢灵玉的洞里钻出去,到了一条野径上。谢子诀依旧说不了话,脚步轻浮得很,一步一踉跄,温初弦并不敢走快了。长安城虽没有宵禁,但这时候外面的城门已落锁了。要想出城,唯有走水路,还不能乘正经八百的客船,那是要路引的,只能期望于花重金租赁一条野船。温初弦来到河边,野船的船夫爱答不理,说今夜有大风,河口的浪头太大,根本没法走船,一不小心给风浪卷住,是要船毁人亡的。在谢府中还不觉得,此刻站在这河岸边,风又恶又急,如钢刀般吹得人摇摇欲坠,瑟瑟发抖,根本站不住脚。这种天气,根本是不能行船的。可惜她等不了,谢子诀也等不了,必须赌一把命。见船夫不肯冒险,温初弦只得又加了不少金银,那野船船夫贪婪,见钱眼开,勉强答应开船。船夫没好气地说,“这种天出船就是找死,船若沉了,俺自然会水能逃,你们做了水鬼,可不要怨俺哩!”温初弦不跟他废话,率先上了船板,见谢子诀力气太差,没法跳将过来,只得又跳回岸,负谢子诀手臂,生生将他背上船来。谢子诀叹道,“谢谢你,弦妹妹。我……我总是那么没用。”温初弦怜然挥挥手,还提这些做什么。在她的连连催促下,船夫终于开船。老天爷似故意跟他们作对一般,澜河下了大雨,河水泛起大片大片的白沫子,黑风恶浪更是将月亮都刮得无光。忽听砰地一声爆响,船似撞上了什么礁石,船夫慌慌张张道,“坏了坏了,漏水了。”漏水……完了。温初弦心都凉了,谢子诀瑟瑟缩缩地搂住温初弦的手臂。天有不测风云,这种暴雨中强行出船,出事的概率很大,即便被淹死也是活该。正当危急之时,身后轰隆隆一艘大船朝他们驶来,船上的人大声呼唤,隐约听见是“夫人——”二字,竟是谢府的船追来了。谢子诀顿时惊悚,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发抖,“别抓我,别抓我……”可他们的小船被撞坏了,漏水太多,船马上就要沉了。温初弦心灰意冷,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吗?远眺追船船头,见一模模糊糊的白影,如索命的白无常一样。没人穿白袍能有这般气势……是谢灵玄来了。温初弦忽然绝望。他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存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站在船板上,浪头一过,她就被打入到了波涛汹涌的河水中,与此同时,船也沉了。谢灵玄喊了声,“初弦!”随即竟也不顾性命,跳入了水中。第61章 替身的替身温初弦晓得被谢灵玄抓到也是个死字, 所以跳河时根本没带犹豫的。今日反正也倒了血霉,索性就做个了断吧。冰凉的河水灌进她的鼻子、嘴巴,大雨如漫天坠下的钢珠, 噼里啪啦,砸得人生疼。温初弦虽然也会水,但她心念俱灰之下放弃挣扎, 双手双脚不到片刻就抽筋了,身子也越来越沉,须臾间就要溺入河底。死就死吧, 解脱了。可谢灵玄凫水追到了她。她被大水冲得越来越远,那么多家丁下水去捞她, 谁也没能捞着,唯有谢灵玄拉住了她的一条手臂。他和她仿佛就是两块磁石, 永远相互吸引。簌簌霪雨,温初弦重新又落入到了谢灵玄那熟悉的怀抱中, 平日丰神俊朗的他此刻也狼狈无比,被大雨浇透了,竭力将她沉重的身子拖上岸。他是冒死跳入河中救她的……那一刻,温初弦的心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围, 膨大起来,热热的血流袭遍全身, 控制着她,让她难以遏制地渴望谢灵玄,有种想把谢灵玄搂住狠狠亲吻的冲动。她好厌恶这种感觉, 一旦和谢灵玄有身体接触, 她就控制不住自己。难道她真爱上了谢灵玄不成?理智和情绪厮杀在一起, 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谢灵玄引着她往船岸那边游去, 漉湿柔软的后心完全暴露在温初弦眼前,没有任何护甲、坚硬衣物的遮挡。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卖力在救她。可是她一点也不感激他。温初弦手揽在他后心上,全哥儿悲惨的死状如梦魇般浮现在眼前,新仇和旧恨交织在一起,她想让眼前男人也尝尝,堕入地狱的滋味。风浪中,她拔下了头上一枚尖锐的长银簪,借着冲撞之势,用尽十足十的力气,戳向谢灵玄的后心,对准了他肺腑心脏的位置。原拟将他戳个对穿,可即将刺入皮肤的那瞬间,温初弦忽然心悸了下,这一刺便稍稍偏离了些位置。血水如团团升起的暗花,顿时染红了一大片河水。船上的汐月、乐桃等人,河中会水的众家丁们,都在急急呼唤着他们,河岸河水全都是人。暴雨,血水,场面混乱极了。“公子!夫人!”雨水刷洗在温初弦面上,混着泪水,她大吼了声,狠狠从他背部将带血的簪子拔-出来。谢灵玄身子颤了颤,顿时呕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来。他淡色的唇艰难地翕动,滔天巨浪中双耳失聪,只能从口型来依稀辨认,他在唤她的名字。随即便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