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命她禁足三日,是从她醒来以后开始算的。她不能出门去,别人却可以来看她。寄居在谢府的芳姨娘,特意带着女儿谢兰儿过来探望温初弦。谢兰儿今年十六,刚刚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很是讨人喜欢。芳姨娘劝她道,“女子活在世上,就像一片叶子随波逐流,就算是嫁了鸡狗都得受着,何况你嫁了玄哥儿这么一位人人羡叹的妙郎君。避子的事,以后还是别做了。”芳姨娘原本是谢公爷那边的亲戚,丈夫死后,她一个守孀姨娘带着女儿,日子过得分外艰难。似温初弦这般年轻貌美,身居谢府夫人的高位,还有夫君庇护,是她怎么也羡慕不来的。温初弦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芳姨娘见她听不进去,又好意劝道,“咱们妇眷走不出垂花门,许多事还是得靠男人才能办成。在内宅里跟自己夫君和婆母对着干,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温初弦懒洋洋,不想继续这话头,转而看向谢兰儿,随口夸道,“兰妹妹长得可真水灵。”芳姨娘闻此,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笑呵呵夸赞起自家女儿来。谢兰儿快到了出嫁的年龄,芳姨娘想给自己女儿搏一门好亲事,这才谁都恭维,谁都捧着。温家两女嫁进来前,她总带着谢兰儿讨好长公主。如今温家两女来了,她便开始有意巴结新妇们。别看芳姨娘对温初弦和善又温和,好像很推心置腹的样子,她在二房恭维起管家的温芷沅时,更卖力十倍。谢兰儿趴在温初弦床前,好奇地道了句,“弦姐姐,你和大哥哥那样恩爱,为何还要纳妾哇?”话音未落,芳姨娘已连连给谢兰儿使眼色,叫她住口。温初弦却已听见了。“纳妾?”谢灵玄纳妾了,她竟不知道。芳姨娘只得解释道,“是那狐媚子的黛青,勾搭公子,混了个妾室名分。一个奴婢而已,怎比得上你们的御赐大婚,你好好养身体,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温初弦嗤,谢灵玄爱纳谁纳谁,确实跟她无半分关系。不过黛青这丫头背刺于她,今后还要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她却是容不下的。那些人怎么勾搭争夺谢灵玄她不管,但不允许有人踩着自己上位。……今日是新妾过门之日,崔妈妈为黛青在水云居安排了一小间居所,作为新房。黛青戴了朵牡丹花,唇涂唇脂,一身娇俏的嫩粉红,坐在榻上等候谢灵玄。黛姨娘——她利用自己的心机和手段,终于给自己挣得了黛姨娘的位份。然从酉时起一直等到了亥时末,花烛燃尽,良夜过去了一半,却也没等到谢灵玄的半片影子。残月冷照,独守空闺。她恍然意识到,是自己妄想了。谢灵玄虽纳了她,却根本没把她当妾室看,甚至没当人看。……谢府水沼多,到了夜晚杳霭流玉,朦胧的月光下到处一片迷蒙。戌时,温初弦已歇下了。谢灵玄走入水云居正房,守夜的崔妈妈见他竟不陪着新妾,略略惊讶,张口欲语,却被男子沉沉挥了下手,给驱出去。谢灵玄没点灯,而是径直来到温初弦床畔,一只手熟悉地探入她薄如蝉翼的寝衣中。温初弦睡梦中一个激灵,很快被他弄醒,惺忪转过头来,惊问,“你怎么来我这儿?”明亮的月光下,她一身洁白的寝衣,腕白肌红,鬓云乱洒,那懵懂而害怕的样子,充满了臣服的意味,令他很是受用。谢灵玄轻淡若无地滚了滚喉结,目光缓慢流淌。落在温初弦眼里,实像看猎物的蛇。他懒得回答她那些无意义的问题,开门见山地褪去她那最后一件寝衣。来她这儿,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了。温初弦两只手并在一起,死死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她涩声求他,“你允我吃药吧?我现在真的还不想怀孩子。”谢灵玄冷说,“那些药已经被丢出去了。”温初弦暗恨着咬唇,气氛很是沉闷。他讥道,“怎么,不愿意?”甩开她紧握的手,掐了她雪白的下颚过来,“我竟不晓得,你脾气这么倔。”帘帐半开半闭,昏黯的夜色遮挡住了一半的视线。谢灵玄猛地低下头,攫住她的唇。温初弦被他掐着,只能心不在焉地承受,动也不能。她眼珠迟缓地冻着,实找不到任何从他手下逃脱的法儿。他拥有的权力太大,手腕太多,她跟他交锋过那么多次,没一次是成功了的。今晚他纳了新妾,原以为可以消停一晚,不想却还是要受磋磨。谢灵玄察觉到她神思的游离,心感憎厌,孽生出一点恶意来,“嫁给我,就那么让你委屈?”温初弦如中败絮,给了他一个字,“是。”他道,“那也得给我忍着。”温初弦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索性不再说话。有时沉默是很好的武器,可以伤人于无形。夫妻间的情谐意美,全靠彼此两相心悦。若一方变成了木头,另一方难免也跟着索然无味。谢灵玄果然败光了兴致,将她推在一边,随手燃了一盏油灯。他低低咒了一句,恶毒阴冷,听着令人寒毛倒竖。温初弦紧抱了被子在跟前,一眨不眨地盯向他。她忤逆了他,仿佛和忤逆什么恶-鬼差不多,很害怕他下一瞬就拿来什么凶器,将她直接了结了。衣衫凌乱地抛诸在地上,平日里他不离身的那串檀木佛珠,也被毫不可惜地丢在地上,磕坏了棱角。谢灵玄在桌边,倒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在碗中,一饮而尽。温初弦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许是一开始他就命人备好了。空气中弥漫着苦和腥的混合气息,浓浓的草药味,仔细闻还有隐约的血腥,让人觉得这一碗黑黑的药汁是极有毒性的。谢灵玄将干净的瓷碗底给她看,道了句,“放心了?”他停顿了片刻,过来将她重新吻住,这一次却吻得心安理得,狂风暴雨。透过那苦恶的药味,温初弦明白过来他喝了什么。她将他的手臂抓住,纤纤的长指甲掐进他肌肤的纹理里,重重讽刺道,“你还真是贪色不要命,为了这朝夕之欢,居然自己去吃药。”谢灵玄冰凉柔腻一笑,“你不也是?”他用心是险恶的,既已做出了这等牺牲,就不会轻易放过她,敲骨吸髓,把她的好处都讨尽。温初弦怫然不悦。帘帐全部放下来,月光已完全被挡住,眼前变成一片混浊的昏黑。心头的一切酸甜苦辣,此刻皆化作流水,潺潺流动在他们这对互相诅咒的伉俪之间,将他们带向漩涡的深处。他们明明是至亲至密的夫妻,却更像仇雠,斤斤计较,尔虞我诈,谁也不肯后退半分。没有硝烟的对抗中,连月光都被揉碎。一夜无梦。作者有话说:晚桑好~一日不见,甚是想念明日还是晚九点更新第32章 妾室茶昨夜又下了一场寒雨, 一池萍碎,秋气潇潇,芭蕉的残叶上覆了一层严霜。因禁足的缘故, 温初弦哪儿也不能去,清晨醒来不愿动,躺在床榻上闷闷地睡回笼觉。谢灵玄早已出去上朝了。待他归来时, 她却还没起。他在她枕畔坐下,凉丝丝的手不怀好意地触碰她,带来了数分外面的清寒之气。“母亲叫你抄佛经思过, 你就是在被衾里思过的?”被他这么一冰,温初弦是睡不着了。她反唇问, “那夫君要去告状?”谢灵玄支颐忖度片刻,“有可能。”温初弦用被子浅浅蒙住脑袋, 烦闷着不想理会他。谢灵玄却又作恶来招惹她,不知从哪弄来一块小冰雹, 贴在她温热的蝴蝶骨上,冰得温初弦立时惊起,狼狈地躲开。“你做什么!”他施施然,“方才早朝回来, 路上偶然见了今年的第一块霜雹,特意带回来给娘子一观。”小冰雹只有栗仁那般大, 被他轻飘地托在手心里,融化了一些晶莹剔透的水出来。温初弦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背,到现在还凉渗渗的。她阴阳怪气说, “那还真是要多谢夫君有心了。”谢灵玄月白风清一漾, “娘子不必客气。”他笑起来很好看, 有唐伯虎点秋香时三笑徒然当一痴的感觉, 柔柔润润,如秋雨般凉,令人怦然心动。昨日因避子药而生的猜忌和隔阂,此刻仿佛烟消云散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原谅了对方。温初弦齿冷,她觉得他长得还行,或许是因为他和玄哥哥有一张一模一样脸的缘故。只是不知玄哥哥那样板正严肃的一张脸,被他用起来怎任地浪浮。玄哥哥从不苟言笑,偶尔笑一下也必用袖袍挡住,严依古礼,端凝如山。传闻他常常读书到深夜,偶尔幸那两个通房的时候,也必定一夜只叫一次水,克制己欲,颇有人臣之德。而眼前这个人,跟克制哪沾半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