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听见动静,率先进了屋子,问:“姑娘醒了么?”周妙应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冬雪端着冒着热气的水盆进来,身后跟着的秋雨和小春,一个点灯,一个往炭盆里添了新炭。周妙梳洗罢,轻轻按了按眉毛,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事?”冬雪答道:“今日斋日,道七禅师要在府中俗讲。”周妙缓缓地眨了眨眼,在脑中回想剧情,书中确有其事,但只是匆匆带过。她稍稍地放下了心来。用过早膳,简青竹便找上门来。“周姐姐,可听说今日道七禅师在府中俗讲,你我同去嘛。”周妙先前答应过她,只好点了点头。天光缓缓地亮了起来。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将军府里的仆从忙着打扫门前青石板道上的积雪,方便车马停靠。巳时将过,门前便来了听俗讲的宾客。京中爱听俗讲的多是附庸风雅的清闲贵族,但是近来皇帝龙体违和,又在大殿下的将军府中俗讲,往来的客人比平日俗讲多了不少。周妙和简青竹到达前院时,见到热闹的佛堂,有些吃惊。将军府中的佛堂不大,今日为了俗讲,只得在院中也搭了遮风挡雨的竹顶,三面垂着厚实的帘子,角落点着炭盆。周妙选了一处角落的竹椅坐下,简青竹四下张望,一副紧张难安的模样。周妙说道:“且等一等,禅师兴许很快便来。”简青竹颔首,伸长了脖子往佛堂望去。周妙透过帷帽的薄纱也左右一望,许多熟悉的面孔,皆是从前在府中设宴时见过的,不过也来了不少陌生面孔的中年人,虽未着官服,彼此寒暄时,却都称某某大人。她坐了一会儿,只见一个面容严肃,身披黑裘的中年人阔步而来。有人招呼他道:“孟侍郎。”孟澜就跟在他身后。难怪眼皮跳,果然事出有因。好在院中女眷不少,戴着帷帽的人也不少。她打定主意,一听完俗讲,马上就回阆苑。她转过眼不再看他,耳边却听身侧立着的小春低声地“呀”了一声。周妙一听,立刻扭头,只见小春满脸惊诧地望着孟澜的方向。小春认得孟澜?周妙低声问她:“你记得他?”这话问得模棱两可,小春却飞快点了点头,在周妙耳边答道:“奴婢自然记得孟公子,在沧县时,于琴坊碰见过好几回呢。”沧县?琴坊?周妙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耳边果听小春小声道:“姑娘从前学琴,琴师都说姑娘有天赋,只可惜夫人不肯,姑娘去了几回,便不让去了。奴婢记得,那个孟公子琴也是弹得极好的。”去了几回就没去了,那么应该也不是精通琴艺,不至于穿帮。但是,周妙赫然想起了上一回见到孟澜,难怪他专程拉着自己说啸月琴。可她当时并不知何为啸月琴,有没有露馅呢?一想到这里,周妙顿时坐不住了,恨不能立马就走。下一刻,只听几声清悦的木鱼声响,道七和尚身披袈裟,行至佛堂前。“阿弥陀佛。”他念了一声佛,四周的喧闹转瞬停歇。第46章俗讲比平日听经多了一些趣味, 不像讲经,更像讲故事。道七的声音不高,语速不疾不徐, 院中鸦雀无声,众人听得全神贯注。直到府门外传来一道极为响亮的马儿喷鼻的声响,打破了静谧。很快,一个行色匆匆的仆从疾步进了佛堂, 在李佑白耳边耳语几句。李佑白脸色旋即一变, 抬眼扫过一眼尚在俗讲的道七。他并未出声打断, 只转过身下金轮车,调转了方向,静待来人。周妙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中年人阔步而来, 身后缀着一串侍卫。他打扮寻常,身上穿着黑色襕衫,不见丝毫纹路, 外罩青蓝裘,他额头的皱纹很深, 神情凌厉。道七口中的经文突兀地停了下来。院中的人看清了他的面貌,表情各异,却又急不可待地埋低了头。扑通扑通。跪地声由远及近, 前排看清了的自然先跪下, 后排即便没看清, 也大致猜到了来人究竟是谁。“参见陛下。”李元盛。这就是李元盛。周妙随众人跪地, 垂低了头, 心跳越来越快, 袖中的双拳也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李元盛怎么忽然来了将军府?难道是听说斋日俗讲?击鞠会已过月余, 不会是为了娴妃。周妙安慰自己道。“平身。”“谢陛下。”李元盛并未多看一眼院中的宾客,径自进了佛堂。“父皇。”李元盛上下打量着李佑白,目光最终停留在金轮车上,似笑非笑道:“你不必跪了。”“谢父皇。”李元盛错也不错地定不定看了看他。李佑白的表情依旧疏淡,并不见哪怕一点点的刻意讨好。自上一回宝华殿后,父子二人还没见过面。此刻再见,二人之间难见一星半点的温情。李元盛只与李佑白说了短短半句话,转而望向了道七。道七双手合十,拜道:“陛下。”李元盛笑道:“禅师无须多礼,朕既来了,禅师便继续往下讲吧。“是,陛下。”待到皇帝落座后,道七复又继续俗讲。他口中经文依旧,然而,在座众人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这一对父子疏远日久,皇帝之前从没来过将军府。今日忽至,令人不由揣测,难道大殿下复得皇帝爱重?罢黜太子,莫非真是暂时惩戒罢了。孟侍郎抬眼只能望见皇帝的侧脸,只见他眉目舒展,孟侍郎不由心惊,他不动声色地在院中扫了一圈,皇帝今日出宫,看样子并未声张,算作微服私访,可跟来的禁军侍卫委实不少,他在西面廊柱一侧窥见了寻常装扮的曹来。曹来能来,九千岁定是知情。孟侍郎心中稍定。午时至。佛堂中的经文声停了。一卷讲闭,俗讲亦闭。皇帝未开口留人,众人自不敢多留,乘着各家车辇各自归家去也。李元盛却留了下来,破天荒地在前院与李佑白,道七用了斋食。待到仆从换过桌上茶盏,李元盛适才不经意地问李佑白道:“朕听说你府中新添了不少人。”李佑白答道:“父皇恩典,内侍监送来不少人。”李元盛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昨夜丽嫔缠了他好一会儿,闹到最后,趴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说:“臣妾听说大殿下府中有个女郎生得极像娴妃娘娘。”李元盛闻言,起初生怒,可细细琢磨,越想越觉荒谬,心中甚至升起了难以名状的怜悯。于董舒娅之争,他自是胜者,而败者李佑白可笑又可怜,能想出这样的昏招,寻了个与董舒娅相像的女郎。真龙才有五爪,伪龙四爪,三爪,长得再像也不是真的。李佑白一降生便是太子,这些年不知好歹,不懂何为君恩,雷霆亦是君恩。李元盛直白道:“朕说得不是奴才,说的是你府中与娴妃生得极像的女郎。”只见李佑白抬头朝他看来,面不改色道:“不知父皇说的是何人?”李元盛心知李佑白定会遮遮掩掩,索性开门见山道:“说的是沧县令周家的女儿。”李元盛问过孟仲元,早已知晓了此人的来历。李佑白的眼中终于生了一丝波澜,李元盛冷笑一声,吩咐他身后的陈风道:“将周家女郎请来。”*周妙听到来人传话,心想,完了。李元盛要见她,难怪今日眼皮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