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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1 / 1)

商绒与折竹抵达桐树村时,已是黄昏时分。“你们找张显家做什么?”放牛归来的老翁打量着面前这一对少年少女,“他家出事了,张显死了,他娘去了一趟蜀青城回来,下午就跳河了。”跳河了?商绒闻言,铱誮满眼惊愕。顺着老翁的指引,商绒与折竹才到张显家门口,就瞧见那窄小的院门里里外外都是人,人群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身形,他躬着脊背,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具盖了白布的尸体看。“多可惜啊,张家小郎已过了院试,是实打实的秀才,他连冶山书院那样的地方都能进得去,往后指定能做官的……“”“可不是么?眼看着他们家张小郎就要出人头地,怎么就被人害了?”“这张娘子劳心劳力养出个秀才儿子,一眨眼没了,只怕是一时想不过,这才做了傻事……”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商绒的半张脸隐在兜帽底下,直到折竹牵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折竹,若道长一直不松口,他是不是就出不来了?”商绒忍不住问他。“他们无非是想让梦石说一句亲眼见过于娘子夫妇妄图搬移尸体,梦石不愿,他们倒也不至于杀了他,至多给他一个做假证的罪名,”折竹想了想,慢悠悠道,“断手断脚是有可能的。”断手断脚?商绒的指节一瞬收紧。折竹感受到她指间的力道,他轻瞥一眼她的脸,“放心,还有的救。”他能劫容州的牢狱,是因本就有知州祁玉松从中配合,但蜀青城的牢狱便没那么好去了,何况他如今在蜀青还有些事情没做,暂时还不想招惹官府。所以眼下能解梦石与于娘子夫妇危局的,便只有岑照。从桐树村披星赶至蜀青城,商绒在客栈倦极入睡,却睡得极不安稳,大约是记挂着折竹黄昏时那句“断手断脚”,她在梦中便真的见到了断了手脚的梦石。他身上的布袋子浸满鲜血,里头的小罐子滚落出来,那是他女儿的骨灰。商绒吓得醒来,却在一片朦胧光线里,看见少年已换了一身月白衣袍,他的发髻梳得严整,其中一根银簪熠熠生辉,看起来极有书卷气。包子才咬了一口,他就抬起眼睛来对上她的目光。“吃吗?”他问。商绒当然是要吃的。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商绒吃了两个包子,便在屏风后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裙,脚上绣着灿烂芙蕖的绣鞋也换作一双没有任何纹饰的布鞋。“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折竹一手撑着下巴打量她,“从岑府出来,我再给你买别的。”这一趟去桐树村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他们已知晓张显有一个定了亲的未婚妻名唤田明芳,是桐树村人。前两年田明芳的母亲去世时,与张家约定好要在今年让儿女完婚,半个多月前,张显与田明芳二人一同来到蜀青城。而今,张显已死,但田明芳却下落不明。商绒如今便是要扮作田明芳,入岑府见岑照。午后忽来一场大雨,商绒担心雨水弄湿面具,便将兜帽往下再拽了拽,雨珠噼啪拍打伞檐,她又不自禁去看身旁的少年。他此时也已借面具遮掩了几分容貌,暗淡天光映于伞内,他瞧了一眼来迎他们进门的岑府家仆,又低眼来看她,“走吧。”商绒抿起唇,与他一同踏上石阶。穿过宽阔雅致的庭院,檐下雨声淅沥,商绒才至厅堂便看见那坐在太师椅上,发髻灰白,一身花青袍的老者。屋中燃着炭盆,其中煨着一只小罐,罐中有水,煮着几片橘皮,令室内少了些炭火的干燥味道,多添了几分湿润的橘皮香。商绒一见他,脑中便倏忽想起六年前的某个秋夜,那是她自入宫后唯一一次回到荣王府。“荣王殿下,”隔着一道门,她听见里头一道哽咽隐忍的声音,咬牙切齿般,浸满失望,“臣看您这一身骨头,是全折了……”随即那道门开,走出来的便是他。好多年过去,商绒已记不清当时看见的他的脸,却清楚地记得门内的父王唤他——晴山。晴山便是岑照的字。“明芳姑娘?”岑照那双眼睛精神矍铄,视线最先停驻在商绒身上,“听闻你与张显早有婚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天意弄人……”商绒回过神,当即垂首俯身,道:“晴山先生,显郎遇害,小女却求告无门,如今只得盼望晴山先生能为显郎讨回公道。”庭内烟雨蒙蒙,折竹才将沾满雨水的纸伞交给一旁的女婢,乍听她这样一番话,他不由在槛外侧过脸来看她。显郎。谁教她这么叫的?第31章 最可怜“明芳姑娘安心, 张显好好一个儿郎,他如今被人所害,我必不会坐视不理。”岑照一边说着, 一边放下手中书卷, 听见步履声,他的目光便越过商绒,看向自槛外走进来的那少年。雨丝浸过他随步履而拂动的袍角,少年肤色暗淡,形容憔悴, 那双眼却神光清亮而凌厉。“不知这位是?”岑照一捋宽袖,盯着他。“明芳姑娘苦寻张公子不成, 听闻张公子死讯便想去官衙认尸却不得而入, 伤心欲绝之下便要寻短见,”折竹神情轻松,迎上岑照审视的目光也不慌不忙, “正巧, 被在下所救, 听闻岑老先生有心过问此案, 我便带明芳姑娘上门拜访。”这番话乍听之下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然而岑照只需差人去官衙打听是否有一个名唤田明芳的女子上门认尸, 她又是否被拒之门外, 便知其中真假。商绒静静地听着, 也觉察出其中不对, 但她在裕岭镇, 在杏云山已见识过折竹的心计与手段, 他这番话绝不是无心之失, 而是他根本没打算用心遮掩。他让她扮作田明芳, 只是要一个见到岑照的机会。至于岑照会不会发现些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担心。一时间,商绒发觉自己不必再时时刻刻伪装成一个从未见过的旁人,她的肩颈不自禁松懈些许。“公子是有心替明芳姑娘讨这个公道。”即便岑照厌恶官场,他也曾在玉京的官场里混了几十载,此时他面色如常,令人瞧不出他究竟信了还是没信。“要铸成一桩冤案,需牺牲多少人的公道,岑老先生一定比在下更清楚。”少年语气轻缓。厅堂内有一瞬静谧,直至女婢端茶来放到一旁的椅子旁,杯盏触碰桌案的声音轻响,岑照已领略他话里隐晦的深意,他盯着那少年,冷不丁地问道:“公子做得到?”“先生若信,我便做得到。”少年眼尾笑弧隐约。“公子以何为凭?”岑照却问。折竹微抬下颌,视线蓦地与商绒看向他的目光相接,他轻抬起手来指向她,“且以她为凭,先生以为如何?”檐外有湿润的风拂来,吹着他的衣袖。炭火盆中的橘皮水煮沸,厅堂内清香酸涩的味道更浓。商绒惊愕地大睁双眼,望着他。岑照的视线在这一对少年少女之间来回流转,不消片刻,他一笑,眼尾的褶痕更深,“便依公子所言,两位快先坐下来喝口热茶吧。”“先生快人快语,这茶在下就不喝了。”折竹眼底笑意敷衍,他侧过脸再看向商绒,道:“我暂时押宝在先生这里,还请好吃好喝,仔细善待。”“这是自然。”岑照捋着胡须含笑应。商绒见少年话罢,转身便走出门去,守在门外的女婢递上纸伞,他倏忽撑开,走下阶去。她想也不想,裙袂携风掠过门槛,满庭淅沥滴答的雨声清脆,她几步下阶准确地抓住他的衣袖。少年步履一顿,一片天光透过纸伞呈出青灰暗淡的颜色,他转过身来,伞檐倾斜遮住她,却不防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又将纸伞往他头顶偏了偏。她披风的兜帽沾了雨水,兔毛镶边湿哒哒的黏起来,她的脸半遮其中,一点儿也没被沾上雨水。“折竹……”她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他有心为张显求公道,也知晓蜀青知府在他眼皮底下与人勾结,但偏偏他手中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害死张显的,并非于娘子夫妇。”折竹的声音很轻,在满庭雨声里,只有她能听得清。“所以我这个‘田明芳’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田明芳’入了岑府。”商绒望着他,“折竹,你想去找真正的田明芳。”“你我住的客栈,便是田明芳与张显入城时住过的那间,她与张显形影不离,何以张显死,她却无故消失?”折竹的目光无声垂落,盯住她始终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因梦石还不松口,故而明面上,当日诗会上的所有人此时都还羁押在牢内,若真正的杀人者就在其中,他得了田明芳在岑府的消息,必然会有所反应。”张显与当日诗会上的所有人都不算熟识,虽然他们都在冶山书院,但那些人大多出身好,又有些是中了举的,唯有张显出自寒门,是个秀才。他们既瞧不上张显,又为何会邀其一道饮酒论诗?岑照想必也觉出其中的蹊跷,何况他知张显为人,也知于娘子夫妇为人,知府那边的说辞还蒙骗不了他。所以此案的症结,便在于失踪的田明芳。而今栉风楼中跟随折竹而来的人自刘玄意死后便回去一半,剩下的,也已跟随姜缨去探查妙善道士的旧闻。他如今身边尚无可用之人,为保全商绒,便只能先将她留在这里。岑照需要证据,而他也需要借岑照找出证据。“我该早些告诉你,不必演得那么认真,”折竹想起方才她进门时对岑照说的那番话,他扬眉,盯着她,“否则,你也不会连‘显郎’都能叫得出口。”“我……”商绒的脸颊红透,她嗫喏着解释,“我听于娘子是这么唤她夫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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