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老道,可也不能全然肯定,一定豪无差错,于是胡院判连夜写了一封书信留予妻儿,若是皇帝不祥,他因此丢了性命,也好给他们有个交待。
胡院判当夜喂下皇帝此汤剂以后,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守在榻旁。
隔天一早,破晓之时,胡院判终于看见了皇帝的五指轻动,他心中大喜,立刻唤了于代和周郎二人前来中军大帐。
萧衍由大梦中醒来,天光已是大亮。
榻旁的三人接连大叹。
“阿衍!”
“陛下醒了!”
“微臣请罪!”
萧衍转过视线,目中犹露惶惶茫然。
牛皮大帐内彻夜点着烛火,榻前的烛台上只余指宽的白蜡,几案上仍旧摆着他之前排布的沙盘之相。
胡院判见皇帝睁开了眼睛,飞快地将几上的热茶杯递给了他。
一旁的于代伸手虚扶了萧衍一把。
萧衍半靠于榻上,饮过一口茶,适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脖,摸到了一层白纱。
胡院判立即道:“启禀陛下,伤处已用清水洗过,微臣覆了一层白纱。陛下此毒青艾草可解,可此地并无青艾草,微臣斗胆用剂母珠中的青艾草一试。”他躬身一拜,“陛下恕罪!”
见萧衍颔首并无怪罪之意,胡院判才算彻底地放下心来。
等到喉中干涩稍解,萧衍开口问:“朕睡了几日?”
“四日了,陛下。”周郎答道,顿了顿,继而喜道,“陛下英明,纳裹身死,垤城前日已破!”
萧衍目光在帐中扫过一圈,只问周郎:“马车截住了么?”
周郎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显,抱拳一揖,“末将这就派人去请娘娘来。”说罢,旋即出门。
胡院判闻言垂低了头,于代不明所以,又望向萧衍,“陛下身上可还觉得不适?”
萧衍动了动手足,俱是发软,不过他空睡了四日,自该如此,“并无大碍。”
胡院判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笑容,“微臣已命人温了粥,陛下将醒,先用些粥,调养脾胃,之后臣再写一张调养温补的方子,陛下余毒肃清之后,须得仔细将养,万不可过于操劳。”
萧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凝眉去看帐帘。
周郎来得极快,掀帘而入时,正对上皇帝的目光,令他陡然一惊。
满含期盼,情意乍泄。
他连忙低眉微错过身去,露出身后的赵婉来。
赵婉见到萧衍眸色顿暗,只问她:“柔嫔在何处?”
赵婉心中苦涩丝丝蔓延,沉重地似乎令她透不过气来,她张嘴欲言,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日的军士舍下了顾仪,只救了她一人。
她后来才知,纳裹已经死了,顾仪再被丹鞑人捉住,怕是活不成了。
她说不出口。
周郎慌忙跪地道:“末将无能,当日只能先顾全陛下,末将派骑兵去追马车,可半路忽然杀出一人一马,挟持了柔嫔娘娘,属下无能,只能先救回赵妃娘娘一人。”
萧衍无声无息地凝视跪在帐帘之前的周郎,等了半刻,才缓缓说:“周郎有违军令,杖五十。”
周郎抱拳一拜:“末将遵旨。”便退出大帐,自领军杖去了。
萧衍却不再看赵婉,“你退下罢。”他只说。
赵婉手足俱是发冷,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哪怕说一句话,便只能狼狈地退了出去。
胡院判适才抬头,却见眼前的皇帝脸色已是煞白,乌发披肩,更衬得他面若白纸,毫无血色。
他急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
于代没有和那柔嫔打过交道,却记得当日博古掳走柔嫔时,萧衍奔袭之事。
原以为是为了杀博古心切。
于代蹙眉望向萧衍,“陛下……”
“于将军。”萧衍唤他道。
“末将在。”
于代抱拳而立,只听萧衍沉声又道:“朕的鹰珠在柔嫔身上,你速遣飞鹰寻找哈多,找到哈多,便能寻到柔嫔下落。一旦找到,速来报朕。”
于代大吃了一惊,饲鹰人的鹰珠从不离身,是危难之际的保命之策,供飞鹰寻得下落。
萧衍竟然将自己的鹰珠,给了柔嫔。
萧衍抬头看了僵立的于代一眼,于代旋即回神,“末将遵旨。”领命而去。
帐中复又冷冷清清下来,胡院判低眉顺目,苦口婆心劝道:“陛下且宽心将养数日,柔嫔娘娘定能吉人天相!”
萧衍并未细听他口中之言,脑中回想的分明是梦中之境,历历在目,前世今生交错,他心中惊惧非常。顾仪每一世皆早夭,会不会此一世也早早夭折……
他袖中双拳不由紧握,他闭了闭眼,胸腔几起几伏。
命若棋局,唯有此局,仿佛处处受人摆布,可他身在局中,既看破了此局,自然再不能受人摆布。生死有命,就算是命,他也偏不信命!
萧衍喉头猝然尝到一股腥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胡院判一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速速扶他躺下,急急切切地说:“陛下身上或有余毒,如今护住心脉最为紧要!微臣……微臣速去取些清心丸来!”
话音未落,胡院判就步若流星地跑去取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