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运送信函的快马自朱雀门外往南而行,沿途每经数驿,便换一驿夫快马而行。
行到抚州之时,已过了八日有余。
快马行至州衙门前,身背文书袋的驿夫从马上滚落下来,嘴唇干得起皮,说话略微哆嗦,“顾知州。”便将盖印的信函递给了顾长通。
顾长通双手接过,拜了一拜,才转头吩咐小吏道:“快,将热茶递给驿使。”
小吏手捧茶碗疾步上前。
“多谢。”驿夫跑过渠城一程,星夜兼程,甚是疲倦,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下官信已送到,告辞。”
顾长通颔首,捏着信函,回了府衙,一路直至书房无人之处,才拆开来看。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读过信函。
读罢,一声长叹。
信上皇帝要招他入京述职,并宣周氏一道入京,名为以商朝廷茶课之策。
如此一来,他猜得果真不错。
那妇人正是慎王的母妃刘太妃。
顾长通将信函细叠过,放进了书房中的锦盒。
他斟酌半刻,提笔又写一纸书信。
匆匆写罢才走出房门,唤来一个小吏,“速去周家,将此信递予周亭鹤,万不可递予旁人。”
刘太妃如今身在周家骊山茶园。
须得仔细看住。
半月前,他于城中巧遇自青州归返的周亭鹤。
周亭鹤停下车马,特来拜见他。
他起初并未注意到,但尚留在车中的妇人却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被顾长通瞧见了。
周亭鹤称那妇人是从青州府洛川一路搭了茶船往渠城的妇人。
可她第一次出远门,到了渠城之后,钱财却被贼人暗偷了去,投亲无门,周亭鹤收留了她,无非多一人口,养在茶园晒茶也罢。
顾长通当日正遇休沐,只着常服,当下听过,未变面色,只赞了周亭鹤数声。
可他回到家中,细细一想,当夜便给皇帝递了急函。
虽然已过经年,那妇人已不是当日模样。
但顾长通仍旧认出了她。
他于京中任职于户部清吏司时,有幸见过先帝于城中出游,匆匆瞥见过辇车之中的刘妃真颜。
当年的刘妃诞下了皇三子萧律,宠冠六宫,城中人人好奇,皆欲一窥真颜。
顾长通见过她。
刘太妃事关重大。
她不在京城,本就蹊跷。
离了萧律的青州,北上渠城,更是奇上加奇。
等待周亭鹤到来的间隙,顾长通便命人先往顾宅送信,准备进京事宜。
待到他和周亭鹤一切安排妥当,真正出发上路,又是两日过去了。
十一月的第一天,京城骤然落雪,冬日的第一场雪。
顾仪立在窗边看雪,纷纷扬扬的雪沫撒在红墙黄瓦之上。
她极目远眺,西面仍旧是重重宫墙,飞檐,斗拱的宫廷。
桃夹见她在窗前立了一会儿了,便道:“司膳司今日遣了人来说,美人问的炒栗的黑沙已是‘养’好了,问美人是否要去试试?”
顾仪回过头,“这就好了?”新摘的栗子好像也不能再等了。
桃夹点头,“前日里高公公还说,万寿节就快到了,各宫都在张罗呢,美人有何打算?”
万寿节……
对啊,已是十一月了。
顾仪自从痛失一千两以后,这段时日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仿佛不知不觉地就到十一月了。
再过两个月就是新年了……
她不由得轻握了握拳。
“走罢,我们去膳房瞧瞧。”
膳房外间是专门留出来的,供贵人们哪天有了兴致,小试身手的地方。
顾仪上次来这里做过杏花酥饼,因而并不陌生。
掀帘而入,迎面扑来的热气就退却了在外裹挟的霜寒之气。
见到墙边摆着一口铁锅,顾仪脱下身上的黛蓝斗篷递给桃夹,才抬步走了过去。
早有膳房的宫侍迎上前来,“顾美人来了,这‘沙’已养了多日,顾美人若想试试?奴这就把那剥好的栗子送来?”
顾仪点头,“劳烦公公。”
宫侍便将一竹筐的栗子提了过来。
顾仪取过一捧,跟着宫侍的提醒,炒栗。
炒了数回,勉强能看。
她甩了甩微酸的臂膀。
宫侍立刻笑道:“美人累了就歇歇罢,其实不劳美人动手亦可,奴才代劳即可!”
顾仪心里挂念着万寿节,今年她不想写真言之册了。
既然已经送给萧狗子了,就已经送给萧狗子了。
今年就送一道糖炒栗子罢。
顾仪出声道:“劳烦公公再演示一遍,我……再学几日,说不定就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