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嘴角噙笑:“想来希儿尚在稚龄,已有了‘金舌头’。”孙希心惊,皇帝刻意引出金舌头,不知何意?她面上丝毫不敢显露,索性坦然道:“臣妇记得,当时臣妇的祖母,在江宁地界儿,倒有‘金舌头’的雅誉。”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转瞬间,他眉毛微皱,放下筷子,叹息道:“孙太夫人死得凄惨,哎……朕心有愧哪。”孙希丝毫不敢犹豫,忙起身悲怆陈词:“淮王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陛下仁德,心怀慈悲,祖母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您的恩德。”皇帝凝视着她的脸,好似要从这张俏脸上探寻些什么。孙希保持着适度的悲痛,眸中隐隐含着对淮王的愤恨。时间仿佛凝住了,他们之间,连呼吸的长短急促都清晰可闻。子期曾不止一次叮嘱过,皇帝多疑,喜欢试探。但自己不能像子期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反而更惹皇帝忌惮。皇帝需要在她这边看到某些讯息,而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女版崔然’。正如自己一贯在盛阳长公主面前表现的那样:聪慧而率性。只有这样,皇帝才能容下她。终于还是皇帝打破沉寂:“唉,是朕感慨了,徒惹希儿感怀伤心,朕给你赔个不是。”孙希忙欠身一拜,脸上装作不自在:“臣妇惶恐。”一旁的芳贵人再忍不住,娇嗔一声:“皇上,臣妾也想尝一尝螃蟹酿橙。”皇帝蹙眉,声音带着疏离:“这道菜就在这儿,你自己夹着吃了就是,难道还要朕伺候你吗?”芳贵人闻言吓得不轻,赶紧跪下请罪:“臣妾不敢,陛下恕罪。”司膳太监也吓得赶紧跪下:“是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请主子恕罪。”皇帝毫不理会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亲自拿起公筷,夹了一个螃蟹酿橙,放到孙希的碗中,笑着道:“希儿也尝一尝,不知道这味道,是不是如你小时候一般?”孙希尴尬极了,不知道这道菜,要不要吃。这僵持诡异的气氛制造者,却还笑吟吟地望着她。孙希可以想见此刻低着头的芳贵人的脸,定是扭曲而愤恨。皇帝陛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您要这样‘捧杀’我?眼看皇帝快要变脸,孙希觉得还是保住当下的命要紧。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咧嘴一笑:“好吃。”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难怪世家那些狐狸们都不愿送他们的女儿入宫。在宫外做正室大娘子,小妾媳妇伺候着,这样的日子不香吗?干嘛要把自家千宠万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送入宫,受这罪?而且中宫皇后已有,进宫还是做皇帝的小老婆。终于送走了皇帝和他的‘爱妃’。孙希如蒙大赦,将膳桌上的美食,大吃特吃。当然,吃的时候,她还是很注意仪态的。世家贵女的修养,还是要保持好,否则丢的是崔孙卢三大家族的脸。半夜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打在承光殿外的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孙希因心中有事,睡眠便清浅,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微朦的大红烛光里,长发如一匹黑绸散落在床上。她摸了摸枕头,想起往日在迦叶轩,半夜蜷缩在崔然怀里,是那么的温暖而安心。不知道此刻,崔然是不是也在这样想着她,念着她。风乍起,帐影轻动,红烛亦微微摇曳。她任由双脚裸露在锦被之外,让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她后来问过洛桑关于芳贵人的事。她说芳贵人原本是俪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凝芳。俪贵妃怀孕后,她一朝得了陛下的宠幸。是前几天才新封的贵人。怪不得之前从未听宁姐姐提过。次日一早醒来,孙希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洛桑去禀明了皇后。很快便有御医过来为孙希诊脉,说是得了风寒。抱夏难过得直落泪:“小姐一向身体健壮,很少感染风寒,定是最近太劳累了。”孙希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洛桑取了手巾替她擦拭。当天下午,孙宁就入宫来看望她了。孙希忙问了她崔府的情况。孙宁让她安心在宫里养病,崔然和孩子们都好。又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地过了两三日。孙希感觉自己的病,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好像更沉重了。她不时半夜惊醒,喊叫崔然的名字。忽而又梦见承哥儿被人抓走,她哭喊着追不上贼人。也不知过了几天,孙宁又进宫来看她了。却带来了让孙希几乎崩溃的消息:崔然入狱了。孙希挣扎着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孙宁问:“为什么?”孙宁黯然道:“崔然听说你生病了,上奏呈请陛下让你出宫回府养病。”“但陛下不同意,说你是在皇宫里染了风寒。”“他心里有愧,已经命宫里最好的御医照看你了。”“说务必要等你痊愈了,再送你出宫。”“崔然却说怕你一个人在皇宫里,太孤单,没有家人相陪,不利于养病。”孙希急了:“陛下就因为这,将他下狱?”孙宁犹豫不决道:“当然不止于此。他……哎,也是个倔脾气。”“你快说呀,到底是为了什么?”孙宁无奈:“我说了,那你更要养好身子,不然,子期就真的没得救了。”“好,你快说,快说。”孙希的拳头拽得太紧,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她的眼睛注视着孙宁,满眼的期盼。期盼她说的详细,详尽。孙宁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你先照顾好自己,我才告诉你。”“陛下还是不同意,说宫里的御医怎么也比宫外的好。”“子期于是就在乾宁宫外,长跪不起,整整跪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可他麾下的‘武德军’,却在那两日发生了大骚乱。”“陛下以渎职罪,将他下狱了。”孙希闻言,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后背更是虚汗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