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顺势躺在地上,也不恼,只是朝他笑。阮久站起来,朝他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走。赫连诛拉住他的衣袖:“软啾,等一下一起回去,你说回去的时候可以牵手的。”阮久没应他,把他的手推开,就自己走了。他与帕勒老将军道了别,帕勒老将军和蔼地朝他挥挥手,阮久回头看了一眼,瘪了瘪嘴,小声对他抱怨:“大王讨厌死了。”帕勒老将军笑着点点头,亦是小声答道:“那老臣帮王后教训教训大王。”阮久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帕勒老将军看着他离开了,才上前去看赫连诛。赫连诛还躺在地上,不自觉地傻笑,见帕勒老将军来了,才坐起来,恢复严肃的模样:“老师。”帕勒老将军从怀里拿出包得严实的书册:“大王,最新的话本。”赫连诛打开包裹,拿起老将军新拿来的两册话本,随手翻了翻:“多谢老师。”“小事一桩,大王还有什么想要的?老臣马上去给大王弄来。”“暂时不用了。”赫连诛翻起话本。“王后回来之后,和大王的关系有更好吗?”赫连诛低头翻书:“自然。”帕勒老将军笑道:“方才可不见得。”“那是我闹得他烦了。”“怎么能把人闹烦了呢?大王就不会克制一些?书上学的都不用吗?”“我知道书上有这一条。”赫连诛合上书册,抬起头,看见阮久就站在殿外走廊上,正等他一起回去。赫连诛定定道:“我忍不住。”帕勒老将军满脸写着“真不争气啊”。赫连诛把话本藏在书案底下:“老师,我要先回去了。”他站起身,一边喊着“软啾”,一边上前,牵住他的手:“回去吧。”帕勒老将军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目送不争气的大王牵着他最爱的王后,一边把手甩高高,一边大步离开。阮久被他拽着往前走:“小猪,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秋猎如期举行,当日天朗气清,尚京城外搭起高台,燃起几丈高的篝火。阮久一人分饰两角,先穿着王后的朝服,与赫连诛祭了天,再匆匆跑去换上大巫的衣裳,戴上他最爱的大巫的羽毛帽子,准备登上高台卜算。鏖兀秋猎,并不隔绝百姓。相反的,百姓喜欢看大巫卜算,秋天之后便是冬天,鏖兀的冬天苦寒无比,最是难熬,大巫的占卜,可以给他们捱过冬天的信念。所以他们反倒将占卜的台子垒得高高的。阮久扶了扶帽子上的羽毛,从侍童手里接过挂着羽毛的权杖,拄着权杖,从分列两边的朝臣之间走过。鏖兀只有一个神仙,就是天神阿苏陆。据说天神无所不能,而鏖兀分布各处的巫师们就是天神的使者,大巫作为巫师中最高的巫师,被鏖兀人看做是天神最亲近的使者,死后是可以在天上侍奉天神的。也正因为他们是天神的使者,所以他们都佩戴着羽毛,鸟类通天,这也是鏖兀人的看法。阮久在两个侍童的陪同下登上高台,赫连诛原本要跟着他一起上去的,但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人间君王是不能随天神使者一同登上高台,窥测神意的。赫连诛只能站在下面,抬头望着阮久独自走上去。阮久干净又善心,又是几年前才来的鏖兀,赫连诛早已经不信天神了,这时候倒也有些觉得,阮久就是天神派来鏖兀的使者了。不过赫连诛倒不想把天神使者供奉起来,他想把他拽下神坛,用人间帝王的“污浊之气”把他弄脏,让他回不去。赫连诛越看越觉得阮久是上天派给他一个人的使者,引他上正途的。总共是近百级台阶,只能一级一级走,阮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到了最高处。愈靠近篝火,愈是闷热,阮久只觉得热浪扑面,抬头望了望,见火堆蹿得极高,还冒着黑烟。阮久在火堆前停下,从侍童手里抓起一把彩色的小石头,丢进火里。在火堆燃烧发出的噼啪声里,传出几声闷闷的石头落地的声音。阮久皱了皱眉,被热浪推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要等这堆火烧完才能把里面的石头找出来,做卜算,那是秋猎结束前的最后一件事情,所以阮久把石头丢进火里,便要下台阶。但是——阮久抬头望了一眼篝火,忽觉不好,回身猛地将两个侍童推开,自己也跌下石台。就在他跌下石台的瞬间,高台上由木柴堆成的火塔,轰然倒塌。这回阮久真像是天神派下界来传信的使者了,大巫用来装饰的羽毛,在风中猎猎作响。第84章事发突然, 那座火塔不太对劲,阮久也只是在丢出石头之后,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 才察觉到的。他跟着大巫做了许多次卜算的工作, 丢过许多次石头,他潜意识里记得很清楚,鏖兀用作卜算的石头丢进火里的声音。应该是清脆的,而不是沉闷的。但是察觉到这座火塔不对劲之后, 阮久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反应,他只来得及把身边两个小侍童给推开, 让他们顺着台阶滚下去。他原本是要自己跳下去的, 但是迎面而来的热浪, 将他掀飞出去, 他偏了点位置, 从石台上跌下来了。火塔本来就是用木料垒起来的,如今那座火塔,就像是被人抽去了一根木头一般, 燃烧的木料轰然倒塌, 四溅飞出。在跌下石台的一瞬间,阮久甚至能看见带火的木头从自己头上飞过去。底下人反应最快的是赫连诛,他在看见阮久朝两个侍童伸出手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在他已经跑到石台下, 要接住阮久时, 大臣与侍卫们, 才乌泱泱地要跑上前, 一边用手臂挡开四溅的火星, 一边喊着“大王”与“王后”。阮久倒是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厉害,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随后他摔进一个人的怀里,周遭的声音又都回来了。乱哄哄的。他到底是从近百级石阶高的台子上跌下来的,赫连诛勉强接住他,被他撞得闷哼一声,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只是出于最本能的反应,将阮久抱得死紧,翻了个身,自己对着火塔那边,把阮久护在身下。赫连诛紧紧抿着唇角,目光如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阮久。阮久有些被吓住了,脸色苍白,但是看起来还好。赫连诛摸摸他的脸,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抱住他往边上滚了几圈。火塔全然倒塌,火焰散落在石台附近,仍在熊熊燃烧。阮久被赫连诛带着,一直滚到最边上,没有被波及到的草地上。这时候一部分侍卫和大臣围了过来:“大王?王后?可有大碍?”听见他们喊,阮久这才回过神,他从赫连诛身上爬起来,头发衣裳散乱,脸上还带着火焰险些燎过的黑灰。他低头去看地上的赫连诛,摇了他两下,急急唤道:“赫连诛?赫连诛!”赫连诛勉强睁开眼睛,咳嗽了两声,委屈道:“软啾,手臂断了,胸口也疼……”这是自然,阮久从那么高的台子上跌下来,就算是天神阿苏陆亲自来接,也不一定能接得住,他□□凡胎,竟敢直接用双手去接,可不得被撞成内伤吗?阮久张了张口,本来想埋怨他的,但是一张口,眼泪却流下来了。他摸摸赫连诛的手臂:“有感觉吗?”赫连诛点头:“疼。”阮久拍拍他的胸口:“走吧,我先带你回去。”他抹了抹脸,回过头,草地上的火还没有被扑灭,火光熊熊,映入眼中。阮久吩咐众人:“去把大王的轿辇抬过来。请庄大人处理现场,若是有受伤的人员,就请太医过来诊治。此次安排祭祀的官员暂时羁押,等事后查处。”他安排好事情,便回过头去看赫连诛,一看见他,便又哭了。赫连诛看见他脸上的黑灰都被眼泪滑过,冲出两道泪痕,没忍住想笑。阮久气恼,抬手要打他,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脸:“你还笑?”赫连诛蹭了蹭他的手心,再笑了一下。这样也不错,他把天上掉下来的天神使者接住了。*火塔倒塌时,众人四散逃窜,五六个人被掉下来的木头灼伤了,还有五六个百姓是因为慌忙逃窜,被挤倒踩伤的。那两个被阮久推下台阶的侍童也安然无恙,只是摔了几下。伤得都不厉害,庄仙已经在处理后续事情了。伤得最重的人,反倒是赫连诛。因为还在秋猎,大王匆匆回宫,恐怕引起慌乱,所以赫连诛现在还在皇帐里养伤。几个太医都来给他看过了,一起帮他处置了伤势,又给他开了药方。药熬好之后,赫连诛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都告退离开。赫连诛的两只手都打了石膏板,被吊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阮久已经不哭了,但还是双眼通红。端着药碗,坐在榻边,给他喂药。仿佛赫连诛的身体素质极强,躺一会儿就恢复过来了,他不觉得疼,高高兴兴地含住阮久递过来的勺子。等他喝完了药,阮久把药碗放到一边,用手帕帮他擦擦嘴。赫连诛朝他笑:“又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