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苼抬起头看着道长,她却微微一笑,带着众人离开了。再后面的法事,就不是归苼能参与的了。道长想必是看出什么了,归苼暗想,可是她不好多问,只能暗自把这话反复琢磨。这句话出自《中和集》,归苼反复咀嚼,却仍旧不知其意。不知不觉,她回到自己院子,天色将晚。留在院内的宫人,早已经把晚膳准备妥当。归苼却觉得浑身粘腻,只想再去沐浴。“有热水吗?”“姑娘,厢房给您备着了。”归苼起身,直奔厢房。华真道人说得没错,她娇生惯养,自是不会习惯观中清苦。单这热水,观中的人,旬日才得一次。厢房门窗紧闭,热气氤氲,归苼赤足踏进浴桶,这才觉得浑身舒爽了一些。山中虽然凉爽,却潮湿更甚。一天下来,衣服贴在身上,很是让人觉得不舒服。“这热水难得,略洗一下就好了。”归苼说道。玉竹在她身后却笑了。“皇上先头遣人过来,说这热水必须是足的。”归苼愣了一下,没想到池温连这小小的细节都记得。她忍不住嘴角往上弯了弯。“你们这一天也辛苦了,余下的你们分了,拿帕子擦擦也好。”“婢子多谢姑娘。婢子定会弄得香香的,让姑娘闻着就心情舒畅。”玉竹嘴甜,逗得归苼忍不住抬手往她身上弹了些水花。沐浴之后,归苼才觉得浑身舒爽,她回到正屋,晚膳已经摆好。一碟青笋,一碗清汤,白磁盘上的莲藕,仿佛玉雕出来一般。不愧是山上的食材,透着一股子清雅。“这么多年,道长还是记得我的口味的。”归苼喜欢道观的菜蔬,觉得清香爽口,不比供奉上来的差。是以今日晚膳虽然简单,但是很得她的喜欢。山中静谧,只闻鸟鸣。再醒来,天光大亮。归苼揉揉眼睛,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钟声,她这才反应过来。用过早膳,她便想往大殿中去,路过华真道人的院子,却被她叫住了。“你可知这观中还住着谁?”归苼摇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她。“昨日你刚来,精神头不济,我便未与你多言。归芙前几日被夫家赶了出来,现在便借助在此处。”归苼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她住在这里与我何干,她母亲与贵妃沆瀣一气,现在这般境遇,怎地还让我可怜她不成?”华真道人见她这般,倒是微微一笑。“我就喜欢你这脾气。我说与你听,不过是让你有个准备。免得她到时候跪在你跟前哭,弄得你措手不及。”“多谢。”归苼说完,便往正殿走去。她行至一半,忽然停住脚步。“石竹,去打听一下,归芙住在这里多久了,住在哪里。”“是。”归苼继续往前走,山中的清晨空气舒爽,带着露水的清香。她走过一片竹林,觉得这里满目翠绿,便停了下来。那年她五岁,母亲求了父皇很就,终于让她在寿辰那日回紫宸宫为他贺寿。白氏知晓华真道人的本事,便带着她往华真道人的院子中去。“阿苼不日就要回宫了,见了皇上准备如何说话?”华真道人看着坐在窗边的归苼,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漆黑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脸,红润的嘴巴微微嘟了起来,冰雪可爱。“阿苼说很想父皇。”归苼说完,抬眼看着华真道人,一副等待夸赞的表情。华真道人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阿苼见过皇上吗?”归苼微微一愣,之后便摇摇头。“没有。”“阿苼都没有见过皇上,怎么会想念呢?”华真道人说完,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她倒要看看归苼是不是可塑之才。归苼大眼睛转来转去,忽然轻轻地拍了下手。“阿苼不能说想念父皇,但是阿苼要对父皇很亲近,对不对?”华真道人微微一笑,果然孺子可教。只不过这位是个公主,再不受宠,日后也不用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归苼若不是公主,进了皇宫,定能爬到高位。“那阿苼知道怎么亲近皇上吗?”归苼抬头看着华真道人,两只手绞来绞去,半晌摇摇头。“阿苼不知。”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能说出之前的话已经实属不易。华真道人也不强求,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香香软软,让人不想撒手。“你母妃给你讲过皇上吗?”归苼点点头。“母妃说父皇很英俊,”归苼仰着头笑着说道,“还说父皇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华真道人摸着她的头发,丝滑柔顺,一看就是自出生就好好养出来的。“那阿苼知道最有权势的男人最缺什么吗?”归苼愣了一下,一脸天真地看着华真道人。“父皇什么都不缺!”第14章归苼想到自己当年的童言童语,自己也笑了。当年,华真道人也是这般。“阿苼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父皇管着天下的人。只有他管人,没有人能管他。”她笑着说道。华真道人没料到归苼如此孩子气,笑着许久才停下来。她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捏捏她的脸蛋。“那既然天底下的人都归皇帝管,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天底下的人都怕他?”归苼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白妈妈现在就管着我,不然我在日头烈的时候出门,我就怕她。”白妈妈是丽妃的心腹,是以对着归苼,虽然是奴仆,却也有几分威严。归苼寻常很听她的话。“那一个天底下都怕的人,是不是也没人亲近?”华真道人知道归苼年岁小,强行给她讲道理她也听不懂,只得循循善诱,用身边的事情引着她明白。“是,”归苼笑着拍了下手,“我就不敢本白妈妈亲近。”“那阿苼明白如何与皇帝亲近了吗?”华真道人说着把归苼的手放到膝盖上,“以后不许这样,不雅。”归苼想了很久,点点头又摇摇头。“明白,又不甚明白。但是阿苼知道,一定不能怕父皇。”她今年不过五岁,能有如此悟性,已经让华真道人很是惊喜,其他的,也就不做强求了。“阿苼说得很对,”华真道人温言款语,“那阿苼对皇上好奇吗?”归苼抿着嘴,悄悄地点点头。“好奇是对的。毕竟从未见过的人,怎么能不好奇呢?那阿苼怨恨皇帝吗?”华真道人看着归苼的眼睛,毕竟宠冠后宫多年,她身上的气势一放出来,压得归苼有些喘不过气。“怨,”归苼小声说道,“我想母妃。”归苼可怜巴巴的样子,惹得华真道人一阵心酸。她搂紧怀中的归苼,亲了一下她的脸蛋。“那阿苼要说给皇上听。”“为什么?”归苼很是不理解,“母妃跟我说不能怨恨父皇。”华真道人听罢这话便有笑了,归苼不明白,扬起脸,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母妃还说要听您的话。”华真道人觉得丽妃倒也是聪明,毕竟自己从先帝后宫杀出一条血路。她的话,到底比那些宫人有用得多。“为什么啊?”归苼又问了一遍。她的脸颊鼓鼓的,很是可爱。“很简单,因为人啊,都不傻。”华真道人的话,归苼似懂非懂。她扬起头,欲言又止。华真道人见她这般懵懂可爱,笑着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做人的大忌讳,就是把别人都当傻子看。”先帝在位时,华真道人宠冠六宫。先帝驾崩后,她又全身而退,自然智慧非凡。她住在白云观,不过是腻味与先帝的那些太妃挤在狭小的归真院。是以道家的经卷,她看都没没看过,更不用说清修了。好容易来个归苼,华真道人的一身本领,总算有传授的地方了。“可是有的人真的就很蠢笨。”归苼小声说道。华真道人被她这话逗得朗声大笑。“阿苼觉得这白云观,何人蠢笨?”归苼想了想,悄悄指了一下西边。那里面住着照顾她日常生活的碧霄道人。华真道人忍不住扶额,点点归苼的额头。“碧霄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管呢?”归苼到底是皇家公主,谁有能对她说一个不字。归苼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