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亮着灯。虞秋慢悠悠换上拖鞋,转出玄关,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男人穿着一套纯黑的居家服,靠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平光镜,遮掩了利剑般的眉锋和一双狭长上扬的丹凤眼。凌厉、威严、不怒自威。加了一副镜片后,颇有种斯文败类的气质。他露出一个自认完美的笑容,轻声轻气道:“沈哥,你回来啦。”沈明登停下工作,抬眸看向他,镜片反射出冷冽的光,看得虞秋寒毛直竖。他用下巴点点茶几上的礼品袋:“礼物。”那双形状优美的唇矜贵得很,仿佛多吐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虞秋依旧保持完美笑容,语调轻甜:“谢谢沈哥,我很喜欢。”沈明登眉头轻蹙,不欲多说,拿着笔记本起身上楼。行至楼梯口时,忽道:“几万块的球鞋?”声音低沉悦耳,可落在虞秋耳中,不啻于一支冷箭扎穿胸口,巨大的羞耻感瞬间上涌。沈明峰真问了?!凭他对沈明峰的了解,他不会真的去问沈明登啊。那沈明登又是怎么回答的?!失策了。现在沈明登肯定是在心里笑话他吧?早知道就忍着点沈明峰了。他抠紧礼品袋,蹬蹬蹬上了楼,礼物随手扔到一边,往床上一趴,脑袋埋在枕头里。太难了,这个沈明登真是太难搞了!他握拳在枕头上狠狠捶击几下,恨不得这些拳头都落在沈明登脸上,将那张看着就来气的脸捶爆!但枕头是无辜的,他还是上游戏去捶网友吧!另一边,沈明登路过沈家主卧,从门缝里与母上大人对视。他说:“送了。”向颜拉大门缝,一脸欣慰,低声偷摸道:“这不挺好的嘛。”沈明登:“……”他无奈地扭头就走。“等等!”向颜擒住他,半边身体探出房间,“我还有事跟你说。”沈明登转身,安静听讲。他很好奇向颜女士还要让他怎么跟虞秋搞好关系。今晚他到家时,正碰上小叔一家三口离开。小婶临走时,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明登啊,你舍得送外人几万块的球鞋,能不能也帮帮明峰?他可是你亲弟弟,一个姓的!”沈明登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几万块的球鞋”绝对是虞秋胡诌的。他知道小叔小婶今天来的用意。参加生日宴是假,占便宜是真。沈明登并非小气,也并非不念亲情,但是某些人根本不值得。他说:“助学贷款、勤工俭学都可以,再不够,我可以考虑资助。”小叔皱眉,怨怪道:“明登啊,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能送外人几万块的礼物,为啥就不能帮帮你弟呢?他上学忙,哪有时间打工?住宿舍肯定也影响学习,听说你在学校附近有个房子,能不能借住一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沈明登知道父母心善厚道,不好意思拒绝,但他心硬得很。他身材高大,冷冷俯视沈小叔:“你说的外人,他每年也会送我礼物,你说的外人的父母,当年是他们雪中送炭帮了我爸妈,可你们呢?”沈明登用尽毕生的素养,才压抑住磅礴而来的怒意,冷漠开口:“不送。”沈家三口:“……”沈明峰憋屈得要命,嫉恨得要命,没想到虞秋说的是真的!他当然不会亲自去问沈明登,但他可以跟父母吐槽啊。刚才他爸妈提及虞秋时,他真希望沈明登否认送礼,这样他心里还能平衡些,可现实是骨感的。他实在憋不住,愤愤道:“大伯,大伯母,哥,你们不要被虞秋骗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明峰。”男人锐利地盯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沉冷而凛冽。沈明峰:“……”他咽咽口水,悄悄退后一步。从小到大,他都怵沈明登。沈小叔失望叹气:“走吧。”一家三口离开后,向颜重新展颜,连拖带拽将沈明登扯进屋,惊奇问:“你真送小秋球鞋啦?”沈明登换了鞋:“你觉得呢?”向颜:“……”她不甘心,继续念叨:“小秋乖巧懂事,你天天冷着一张脸,好意思么!”沈爸爸跟着附和:“是个好孩子,别冷待人。”沈明登不跟他们理论:“我去书房。”“站住!”向颜叫住他,“小秋的生日礼物呢?”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沈明登还是忘了,她非得揍他不可!沈明登站在楼梯上:“……在车里,忘了。”“你今天必须亲手送给小秋!不准不答应!”向颜强硬道。沈明登感受到她护崽般的气势,只好默默点头。这才有了刚才楼下送礼那一幕。向颜斟酌道:“今天小秋那孩子说你送球鞋这事,你别跟他计较。我估摸着他就是想跟你亲近,想你送他礼物。”沈明登相当坦然:“刚才已经跟他说过了。”“……”向颜急得敲他肩膀:“你咋能这样呢?多伤自尊啊!小秋本就心思敏感,说那句话肯定有苦衷,你……”手机铃声打断她的话。沈明登不想继续听训:“有工作,我去书房。”向颜拦不住他,不由深深叹口气。她回房跟丈夫自责:“都怪我,想着顾及情面请了小叔他们,小秋肯定受气了。”沈英山拍拍她的背:“要怪也怪我,怎么能怪我老婆呢?我老婆是为了我的面子。”“别贫!”向颜瞪他一眼,忧愁道,“我就不明白了,小秋那么好,明登这小子怎么就不听劝呢?”她把虞秋当儿子待,见兄弟俩关系不睦,总想着让孩子们多些相处和了解的机会。沈英山倒是想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管太多,反而不美。”“不行,我得想想办法。”向颜鼓足干劲,力求让一家四口和和美美。*虞秋趴在床上干翻敌方,获得高大帅一连串的666。【吴火火:不玩了,洗澡去。】【高大帅:行吧,要不是你每次洗澡要洗半天,咱还能多玩几局qaq】【吴火火:你不懂。】【高大帅:谁说我不懂,你天天这么精致保养,不就是想勾汉子嘛。】【吴火火:错,是为了自己快乐。】【高大帅:噫,谁之前说成年后就去狩猎?】【吴火火:提升自己,碰上更高质量的帅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快乐吗?】【高大帅:逻辑没毛病!要不是撞号,其实我觉得咱俩还挺合得来。】【吴火火:不,你太菜了。】【高大帅:你礼貌吗?菜鸡没恋爱权吗?!祝你以后找个菜鸡!】虞秋冷哼一声,他才不会找菜鸡谈恋爱。洗澡前,他例行做了会睡前瑜伽,保持身体的线条美感和柔韧性。洗完澡,再敷上面膜、涂抹身体乳、给腿部按摩,一直忙到十一点半。要不是今晚去了一趟酒吧,他完全可以在十点前睡觉。当然,睡前他不忘自己体贴的人设,给司霆发了个消息:【霆哥,到家了吗?】等了一分钟,对方没回,他便关上灯,房间陡然陷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突然痛呼一声,全身颤抖不休,仿佛正在经历极度可怕的事情。虞秋觉得自己陷入了噩梦,可从没有哪个噩梦会如此清晰可怖。在梦里,他仿佛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整张脸都写满了扭曲。他被人厌恶,被人谩骂,被人抛弃,到最后还落得个双腿残疾的下场。他那么好看的腿,他一直精心保养的腿,就这样残了。残疾之后,他更疯了。梦境就像一场连续剧,一帧又一帧地播放着,不断折磨着虞秋。他看到自己变得封闭,不再面见任何人,连沈叔叔和向阿姨都被拒之门外。他甚至连自己都放弃了。梦境一直到这里,基调都是暗沉晦涩的,虞秋的眼泪接连不断滑落,浸湿了鬓角和枕面。他太惨了,他怎么能这么惨?直到有一天,那扇封闭的门被人强硬地打开,一束光照了进来。那人将他骂醒,将他从阴郁的烂泥潭里拉扯出来,重新接纳新生的自己。虞秋哭了一夜。他睁开酸涩胀痛的眼睛,眯着眼去捕捉清晨初升的阳光。梦中的痛苦记忆犹新,仿佛刚刚亲身经历般。虞秋抱着完好无缺的双腿,愣愣坐了半晌,直到闹铃响起,他才惊慌失措地关掉。拾起手机对准自己的脸,眼睛果然肿得跟桃子似的,太丑了,实在是太丑了。他匆匆洗漱完,悄悄跑去厨房,用毛巾裹了冰块,正要回房间冷敷消肿,却碰上保姆汪姨。“哎呦,小秋你眼睛咋回事?咋就肿了呢?你哭啦?谁欺负你了?”汪姨今年四十多岁,有个跟虞秋差不多大的孩子,皮得不行,虞秋乖巧懂事嘴又甜,常常让她母爱泛滥,所以对虞秋颇为上心。“没事,就做了个噩梦,我拿些冰上去敷敷。”虞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汪姨你先忙着。”没等汪姨反应过来,他呲溜一下跑到楼梯口。正好碰上下楼的沈明登,以及随后而来的向颜和沈英山。沈明登扫一眼他哭肿的眼睛,皱了下眉,没说话。向颜想到昨晚“伤自尊”的事,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道:“小秋,沈明登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你别伤心,阿姨替你教训他!”梦中的画面一闪而过,虞秋连忙摇头,非常真诚道:“不是的,他没有欺负我!”却在触到沈明登讥讽的目光时,瞬间委顿下来。少不更事时,他确实有不少次借助眼泪博取同情,致使沈明登被误会。想到梦里沈明登对他的帮助,虞秋心里泛起了愧疚。梦境虽不知真假,但那种被人拉出泥潭的感受依旧烙印在他心里。或许,沈明登也并非那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