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玄礼黑漆漆的眸子闪过难辨的情绪,想着刚刚,她冲自己扑过来,妾身也不叫,夫君也不叫,看来是不觉得她犯了错,不需要讨好自己,理直气壮得很。他咧着白牙笑出声,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李长夙,矜贵提点:“今日便到这儿,咱家劝李世子,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碰的别碰,否则,”他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琉璃灯,目光讥讽,“下次碎的是哪儿,就说不准了。”李长夙沉默许久,缓缓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多谢督公提点。”林皎月被顾玄礼带出了凉亭,远离人群后,终于能松口气,不用再像刚刚那样缩在顾玄礼身后了。可她才松开顾玄礼的手,发觉对方好似浑不在意,连挽留都不曾,甚至还送她一程甩手。林皎月后知后觉,轻悄悄将手重新握了回去:“督公,您怎么不牵我了呀?”乌纱冠下的黑眸里满是漠然,慢吞吞地直视前方:“夫人哪用得着咱家牵,宁王世子的手都恨不能摸到你脸上了。”说着,将手又抽了回来。林皎月终于找回了原先被打断的震惊,她哑口片刻,轻轻凑过去,打量顾玄礼讥讽回视的神色:“督公,您在……不高兴吗?”顾玄礼眯起眼,狭长的凤目扬起危险弧度。他磨了磨牙,微微低头,沙哑的声音柔柔道:“是呀,咱家不高兴,恨不得把不守妇道的夫人就地给扒干净了,从外到里好好惩处。”林皎月的脸轰隆红起来,忍不住埋进对方肩侧,头也不抬地闷闷埋怨:“还,还在外头呢。”顾玄礼顿了顿,又给气笑了。他轻轻捏起林皎月的下巴:“咱家要惩处夫人,不是给夫人找乐子,你这只捡自己想听的听的毛病到底是哪儿学来的?”他早就想问了。林皎月婉转的眼眸看向他,她今日除了画花钿,还勾了微翘的黛色眼线,眼尾如同带着钩子,一瞬不瞬地勾着他:“可是,我没有不守妇道呀。”她顺着顾玄礼的姿势,将尖尖的下巴枕在他掌心,将她等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样样告知,甚至包括了李长夙借口的“伯府私事”。她确实想看李长夙不得好下场,可前提是她的家人不出事,所以阆哥儿的事,自然要“随口”这么透露给顾玄礼,毕竟现在保护阆哥儿的人,还是顾玄礼拨过去的。同时,她也得洗清自己的嫌疑嘛。顾玄礼自然知道她没做,知道她心底里讨厌李长夙,那些礼物也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可他来时见那两人站在一块,不禁又会想起自己最初的猜测——李长夙喜欢她。基于这个可能,一切都变得不是味道。他是个太监,蒙头走黑路走到如今,也荒唐至今,等着他的只有一条不得好死的路,能给身边人的,至多只有条活路,旁的再也给不了。可他在路中间被清辉勾得抬起头,见到了头顶的月亮,他才知道,原来月亮还愿意照着他,原来他也舍不得这光,原来他也有一瞬遗憾,遗憾不能脱去枷锁,上九天揽月。就在他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有旁人来觊觎他的月亮了。所以他怎么能高兴呢,待他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觊觎她,拜倒在她裙下,或是采撷无能为力的她。她又要如何应对?是同他这个不得好死的阉狗一起被抛去乱葬岗,还是怎样呢?真烦呐。顾玄礼恹恹地松开手,不再计较林皎月刚刚的解释。没想,他刚放下手,小夫人反倒牵住了他。顾玄礼眉头一挑,任由小夫人突然爆发勇气。她像化身成了色胆包天的纨绔子弟,将他拉进鲜少有人路过的巷角里,借着外头摊贩货架的遮挡,踮足吻上他微凉的唇。外头锣鼓喧天,笑闹声倾城,里头他们一吻渐深。间隙中,小夫人用气喘吁吁的气声告诉他:“夫君,这才叫,不守妇道。”作者有话说:顾玄礼: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下海捉鳖,(自信挺胸)人中龙凤林皎月:你脑子不好记不住日子顾玄礼:……第42章 花灯林皎月不能问他, 是吃妾身的醋了吗,还是因着什么别的才如此不高兴呀?怎么问都是冒犯,或会叫他更恼火, 她索性什么都不说, 用最柔软的吻去打动一个男人——是了,太监又如何,她所求的又不是一晌贪欢, 而是长久。他哪怕是为了哄她才说过喜欢, 那也证明, 他愿意哄她, 为她所动,那她为何不敢求得更多?她本就是个知晓如何撩动人心的女子。一吻毕, 她眸光剪水, 湿漉漉地看向他。还没等问,督公, 您消气了吗, 顾玄礼抬起眼, 幽光频现,猛然颠倒两人位置,将林皎月抵上墙角,让她踉跄无依,只能瘫坐在他支起的膝上。“督公……?唔!”宽大修长的手死死捏紧她的肩和后颈, 强迫她仰起头,承受他被勾起的汹涌情愫,一吻又至。他凶狠得像一匹刚熬过冬天的狼, 林皎月匆忙的一声呜咽也被他尽数吞入腹中。林皎月一直觉得, 顾玄礼的吻技不是很好, 力道倒是如他本人一样,不论何时都来势凶猛,横冲直撞,常常咬得她嘴角发红发肿,火辣辣的疼。什么人呐……没被缚住的小拳头便愤愤地敲了一把这人胸口,如小雨点洒在大海里,悄摸无息。直到外头跑过一群孩童,你追我赶地险些窜进小巷,林皎月害怕地往他怀里又缩了阵,顾玄礼才舍得放开她的嘴唇,侧身微挡,将她罩在黑漆漆的斗篷里。他手臂撑着两人身后的墙,抵在角落里,堪堪压住眼眸中还想继续勃发的欲。林皎月看不到顾玄礼刚刚的神色有多露骨、多危险,她只懊恼自己的胆怯暴露得如此快,随意捏了个借口,委屈不已地喃喃:“唇脂都没了。”她重新抬头,悄悄打量顾玄礼,他的神色已然恢复大半,只剩薄唇上残留着几抹她的颜色,彰显刚刚两人有多缠绵。顾玄礼胸膛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用指腹揉了把嘴角,抹回她唇上:“还你。”林皎月:“……”她小声笑出来,紧紧抵在对方怀里,听对方声音低柔,啧啧咬她的耳尖:“夫人这不守妇道的功力也就般般而已。”林皎月又锤了下他的胸膛,心中却想,若他不是个太监,就凭自己刚刚勾引得他一瞬如野狼出笼……哼,今夜怎么也都该是她赢。她调整好神色情绪,轻哼一声从他怀中钻出来,理起发饰衣裙:“叫督公见笑了,妾身继续努力练习便是。”顾玄礼刚将斗篷收拢服帖,闻言看她:“找谁练?”林皎月几乎压不住要扬起的嘴角。她媚眼横波瞥向笑得不太真诚的顾玄礼,重新走回去,轻轻挽住对方的臂膀:“找您~”顾玄礼斜眸瞥她,心里轻轻啧一声。小妖精。两人从巷中出来,这条街上恰好有摊位在猜灯谜,送花灯,不远处聚拢了人。林皎月挽着顾玄礼的胳膊,驻足侧头去看,少年公子哥儿为得佳人一笑,卯足了劲儿发散思绪,众人鼓气喝彩,好不热闹。顾玄礼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想去看?”林皎月犹豫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人太多啦我不喜欢,便被顾玄礼提着手腕,不由分说拽上前去。林皎月略显局促,却见顾玄礼经过个卖面具的小摊时,看也不看扔出块碎银,随手摘了个伶人面具覆于面上。她眨了眨眼。今日休沐,他进宫穿得不是独一份儿的锦绣曳撒,而是普通的玄色曳撒,配上面具,哪怕戴着乌纱冠也难辨身份,旁人只道,或许是个厂卫司的普通蕃子游街罢了。除了督公顾玄礼,厂卫司的其他人,还不至于叫人闻风丧胆,今日这种节日,他拉着林皎月走过去,旁人至多看他们一眼,稍稍注意些不要冒犯了,也不会多放在心上,热闹仍在继续。顾玄礼负手站在人群中,身姿高挺,气度从容,面具下露出的眸子锋利又慵懒,遥遥看向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们。有人猜中了灯谜,将赢来的花灯摘下来,红着脸送到一旁等着的姑娘手中,周围的好友你推我我挤你,呼声吆喝,收花灯的姑娘嘴角亦难压平。林皎月侧目看到顾玄礼看得认真,她竟有几分怔怔。顾玄礼没回头,却似乎晓得她在目光灼灼地注视他,背身嗤笑:“别想了,咱家不会猜灯谜。”林皎月:“……”她才没想这个,她看着他背影露出来的面具一角,心中有几分说不出口的酸胀。那么桀骜的一个人,为了让自己能安心看灯,居然主动遮起了脸,许是他也会有歉疚吧,歉疚在宫里耽搁了,歉疚让旁人在自己面前有机会说三道四了,所以给到了自己近似弥补般的温柔。“妾身也不喜欢这家的花灯,夫君给我买个旁的吧。”顿了顿,她又笑:“要比那个小姑娘手上得更好看,我知道夫君有钱。”顾玄礼挑眉,扭头看她的眸子里,满是花灯映出来的零碎暖光。便由着她牵着手,走出人群,再由她亲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了,别在腰间,随性又风流。顾玄礼若有所思,深深看了眼躬身在他腰边系带的小夫人。林皎月扬着唇角,青葱玉指勾缠红绳,在他一向只挂刀和金鱼袋的腰带边穿插拨弄,边系带边同他说,其实刚刚她只是好奇那么多人在做什么。顾玄礼没应她,她便自问自答,说了自己为何好奇,因为自小周氏待她刻薄,怕她凭着好看的脸露头,抢了嫡姐风光,所以十几年间,她从没去过外面的灯会佳节,这些于她而言,才新奇又陌生。顾玄礼凤目扫了眼,看到路上认出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刻意避开了他们所在的这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