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屿目光正投向不远处的一双手。白皙纤细的手指,将茶杯依次排列在桌上。然后,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一朵朵菊花在热水的冲泡下,徐徐绽开。菊花慢慢浮上壶顶,一片金黄,闻起来香味扑鼻。舒甜盖好盖子,素手拎壶,将菊花茶,依次注入茶杯之中。她微微低头,露出一段雪玉脖颈,姿态优美,落落大方,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着令人赏心悦目。“是。”夜屿淡淡道。夜屿许久没说话,这一开口,玉娘呆了一瞬。若不是离得近,她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大不小的一声“是”,舒甜也听见了,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夜屿的视线。舒甜讶异了一下,随即淡然笑了笑,没有做声。一旁的玉娘,简直喜出望外,她殷勤笑道:“大人,想吃什么尽管告诉玉娘,玉娘什么都会做的!”夜屿下巴微抬:“不必了,我要她做。”玉娘面色一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煞白。舒甜也十分意外,有些错愕:“我?”夜屿大人……不是不吃东西吗?夜屿走到舒甜身旁,垂眸看她。舒甜下意识退了一步,差点摸到滚烫的茶水。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舒甜说不清为什么,忽然有些紧张。“大人……想、想吃什么?”夜屿沉默一瞬,开口。“小猪包。”这三个字,被夜屿用清冷的语调说出来,有种不可描述的怪异。舒甜:“……”吃火锅的守卫们,仿佛石化了一般。有的人筷子停在空中,有的人肉挂在嘴边来不及吞,大伙儿都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眶睁大,嘴唇微张,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玉娘银牙咬碎,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舒甜反应过来,眼里流出一抹惊喜:“添儿好了?”夜屿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留下一句:“半个时辰后出发,去都督府。”众人又是一惊,赵四嘴里的肉都掉了。夜屿说完后,转身离开。舒甜微愣一下。听到添儿好了,她有些高兴,但大半夜的又要去都督府……等会儿怎么回来呢?“铛铛”连响两声,打断了舒甜的思绪。她抬眸一看,玉娘面色铁青,恶狠狠瞪着自己。方才的声音,是她气得将锅勺一扔,恰好打落了角落的玉匣。玉娘见玉匣摔在地上,裂开一条缝,顿时面色一变。她顾不得生气了,立即蹲下身子,去捡缝隙里露出的黑丸。玉娘有些仓惶地收起玉匣,站起身来,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转身,迈出了饭堂。守卫们回过神来,窃窃私语。“这玉娘,好凶啊……”“就是,做的面也难吃……真的是皇上赏赐的美厨娘吗?”“以后还是别吃她做的了,瘆得慌!”“还是董姑娘好啊,你没瞧见吗,连指挥使大人都要吃她做的东西呢!”“小猪包是什么?”“快吃快吃,没听见董姑娘等会儿要去都督府吗!?”舒甜望着玉娘的背影,秀眉微蹙。日后恐怕更难相处了。守卫们吃完火锅,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起来。赵四:“要是常常能吃上火锅就好了!尤其到了冬夜里,暖和着呢!”众人纷纷附和,姜二不太能吃辣的,但今夜也吃了不少,现在嘴唇还有些肿,跟着点头的样子,有点儿滑稽。舒甜笑了笑,将托盘端过来。菊花茶已经晾亮了些,她一一将菊花茶端到众人面前:“火锅再好吃,也不能多吃,诸位大人,喝点儿菊花茶,降降火吧。”“多谢董姑娘!”“这菊花茶不错,清香绕舌!”“好喝好喝……唔……”众守卫喝完菊花茶,和舒甜打了声招呼,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饭堂。夜色已深,外面凉了不少,但守卫们身上暖呼呼的。姜二边走边道:“我好久没来饭堂了,没想到饭堂的东西变得这么好吃了?”赵四嘿嘿一笑:“你没来吃早膳,可是亏大了!”姜二皱眉:“天气这么冷,什么都不如暖被窝啊!我宁可多睡一会儿!”李良也笑了笑,道:“你再不来吃早膳,只怕以后没机会了。”其余几人听了这话,好奇地看过来。“李哥,什么意思?”李良道:“没见夜屿大人邀董姑娘入府做吃食吗?整个指挥司,有几个人能入都督府!?”众人一愣,面面相觑。赵四会意:“董姑娘,只怕当不了多久咱们的厨娘喽!”几个大男人,相互挤眉弄眼,笑得十分隐晦。姜二“啊”了一声,顿时有点儿失落。好不容易吃到点儿好吃的,就开始倒计时了。几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锦衣卫指挥司。而饭堂之中,舒甜还在收拾残局。所有的荤菜基本都吃完了,还有些许素菜,舒甜仔细收好,若是没有沾水,还可以放回冰窖里,留着明日炒菜。曾经董松开无名饭馆时,舒甜便时常给他帮忙,她手脚麻利地将碗筷、锅勺码好,正要端走,却忽然发现,长桌下的缝隙边上,有一个小小的黑丸。这黑丸约莫指甲盖大小,恰好卡在桌角后面,若不是轻触了桌子,舒甜也发现不了。舒甜愣了愣,下意识将它捡起来,还未凑近鼻腔,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似乎有多种调料的混合,有些上头。舒甜蹙眉,拿得远了些。这应该是玉娘留下的。舒甜很快收拾好了饭堂,匆匆回到厢房。她今日忙了一天,头发、衣裙上沾染了不少火锅的辣味,熏着添儿不好。舒甜打来热水,注入木桶之中,然后,将全身都浸入了木桶。热水暖洋洋的包围着她,舒甜惬意地靠在木桶边上,长发也泡进水里,轻搓皂角,一室清香。她肌肤细嫩,光滑如玉,水珠点点落在肩上,再顺着肩膀、锁骨滑下。舒甜锁骨下方,有一枚小小的胎记,形状如火焰一般,平日被衣领遮住,极难发现。她轻轻擦了擦,胎记有些泛红。舒甜洗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用干巾擦了擦湿漉漉的长发。“董姑娘,马车已经在候着了。”外面有声音传来,舒甜应了一声,连忙拿上箱笼,出了门。厢房外寒风凛冽,吹得舒甜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看了看隔壁。玉娘的房里,灯还亮着。舒甜面色有些复杂,但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出了后院。舒甜穿过中庭,锦衣卫指挥司门口,一辆华盖马车已经立在前方。拉车的骏马有些不耐地刨了刨地面,马蹄跺了又跺。车夫是都督府的人,名唤冬洪,是个壮实的男人。冬洪憨厚一笑:“董姑娘来了?请上车。”舒甜点头笑笑:“多谢。”舒甜踩着马凳,一步步踏上马车,车帘一挑,引入眼帘的是暗红金丝的衣袍下摆。舒甜目光上移,夜屿正襟危坐,面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