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马蹄已经近到百步之内,方循听到了漠狄骑兵拔刀的声音。然而,两万人跑出去要有足够的宽度,中军像是一头被困的巨龙,银色的铠甲在黑色的凶潮里显得束手无策。就在此时,火铳响了。四百把火铳在雨雾中打出火龙,子弹犹如流星般飞进漠狄的队伍。弓弩手在火铳的间隙放箭,弓箭的射程更远,飞至高空再下落到后排的敌军身上。那道逃生的夹缝被生生地扯住,方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中军嘶吼着飞涌而出。有人在狂奔中抹泪,中军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剩下的人回不去了,这是兄弟们用命给他们搏得的生机。-肖顺蹲在火铳队的前排。他从未有过的冷静,握枪的手分毫不抖。随着队长一声令下,他扣动扳机,子弹咬着火星飞射出去。接下来是繁琐的换弹上膛过程,肖顺蹲下身,身后的兄弟站起来,用与他同样的动作发射子弹。火星飘落,还未沾到肖顺的头盔就被浇灭在雨中。肖顺换好子弹,在上膛时,第二排的队员一样蹲下去,第三排站起来。第三轮的子弹飞出去后,肖顺握着枪,瞄准前方再次站起。这是他在军营里训练过无数次的阵形,据说是燕熙亲笔写下,附在火铳里一并送来的。肖顺大约知道自己又要到时候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害怕,他从前是被屠杀的对象,这一次他可以先杀够本。命运的刀开始往他的手里交,肖顺望着漠狄被逼得停顿的前线,在心中冷静地重复平日训练的节奏。四百火铳兵和三千弓弩兵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都竖着耳朵听中军撤退的声音,每一声远去的脚步声都是胜利和希望。漠狄骑兵混乱的马蹄声和落马士兵的惨叫声在萦绕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悦耳。汉临漠盯着漠狄的情况,前排翻倒的战马和士兵成了后排骑兵的绊脚石。他镇定地再次发出射击的命令,因为他预留出了足够的射程打击后排的骑兵。漠狄被火铳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了混乱。汉临漠知道,这种混乱不可能持续太久,漠狄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并重组阵形,并且他的弹药和弓箭也是有限的。汉临漠凝眸数着中军的步伐。队尾终于冲出了间隙,他在这一刻大声喊:“后排的弓弩兵撤退!”没有人说离别。热泪盈在眼眶,最末一排的弓弩兵把箭盒留给前排的兄弟,连拍肩的动作也来不及做,就依令狂奔。活下去,保存更多的兵力,是整体战役胜利的希望。生死在他们看来只是一时,兄弟们总会在黄泉相见。奔跑的弓弩兵丢掉弓箭,背着军刀冲向最后的间隙。-漠狄已经调整过来了,他们在清理前排的尸体,士兵们改为匍匐前进,火铳难以瞄准他们。苍龙军的弓弩兵只跑了最后一排,剩下的弓弩兵见战局有变,收回了要撤退的脚步,他们自觉地填补了火铳无能为力的空间,调整了射箭的角度。箭矢从天而降,匍匐的敌军也无处遁形。而当漠狄兵不得已站起时,火铳队的弹药又到了。-汉临漠计算着弹药的余量,当漠狄的盾牌兵顶到阵前时,汉临漠说:“丢铳,冲阵。”肖顺与兄弟们对视一眼,他们快速地跑到仙女湖边,四百把火铳被用力的掷进湖水里。昂贵的火铳将永远沉眠在水底,绝不能留给漠狄。肖顺拔出了刀,他听到汉临漠的马蹄声冲到了最前面,主帅的刀割破雨帘,给了士兵们无限勇气。肖顺举刀奔跑起来。雨是冷的,他的胸膛是火热的,兄弟们的脚步声就在耳侧,他不孤单。肖顺在这一刻,忘记了自己是刀刀,他是大靖的苍龙军。冲锋中,他看到主帅振臂高呼:“一声雷唤苍龙起,兄弟们,到我们苍龙军扬名立万的时刻了!”“汉都统威武!”士兵们高呼着,把军刀对准了黑潮般涌来的漠狄骑兵,“苍龙军誓死守卫大靖!冲啊!第107章 苍龙之痛被火铳和弓弩偷袭的恼怒, 让漠狄的阵形变成血盆大口,骑兵挥着弯刀冲向了四千苍龙军。步兵在骑兵面前极其脆弱, 苍龙军利用不了地形, 也没有其他兵种配合,他们唯一的依靠就是兄弟们的刀。五形阵在仓促间摆开,前排的砍马腿, 中间的用长刀挑骑兵,后排的防御。四千步兵在数万骑兵面前, 犹如螳臂当车。五形阵转瞬就被铁蹄冲散,十二人的阵形无从维持, 训练有素的苍龙军没有混乱,化多为少,按兵器的长短,自主地结为两三人一队。四千苍龙军眼中燃烧的是愤怒, 漠狄人偷出定侯山,踏上大靖的土地, 这是赤礻果礻果的侵犯, 苍龙军不允许。既然已经回不去, 那就要在刀口上讨够本,这些战功将是他们英灵路上的勋章。漠狄兵太多了,骑兵踏进步兵阵队, 步兵如果不能第一时间砍断马腿, 便要迎接马蹄和弯刀的双重威胁。肖顺在五形阵中用的是长刀, 这是砍马腿的利器, 像他一样用长刀的兄弟, 已经自觉蹲在了第一排。在骑兵冲过来时, 肖顺蹲身横刀, 马腿在急冲中撞进刀锋,浓腥的马血溅了他满脸。他在滚爬出去,避开倒下的马身,骑兵翻身竖刀,刀刃朝着他的后颈。雨水冲刷着肖顺脸上的血,他腾不出手去抹脸,回身用军刀架住了弯刀。漠狄人高大威猛,肖顺力量抵不过对方,他被迫后退,两侧的骑兵坏笑着挥刀而过,要看这个瘦弱的大靖人被割掉脑袋。就在肖顺被压得踉跄时,猫在他身后的同袍亮出军刀,一刀捅穿了骑兵的胸口。骑兵的血溅在肖顺脸上,冰凉的雨水混着血水淌进他的军衣,桐油衣磨破了,军衣湿了大半。肖顺冷漠地推开压住自己的漠狄兵尸体,重新横刀。漠狄兵的嘲笑声滞住,换成凶狠的盯视。肖顺与同袍对视一眼,他们在仓促中配合,彼此不知对方姓名,甚至对对方的容貌也是陌生的。踏雪军和汉家军混编一军,彼此生疏,大家才同袍不久,大多数人互不相识。两军的战士们私底下难免会分你我,训练中总要较量一番,在这一战中,他们终于融合为一体。他们在配合中为彼此护卫,从心底认可了共同的名字——苍龙军。-骑兵朝后发出苍龙军有长刀的提示,漠狄兵的骑兵散开间距,苍龙军的步兵暴露在骑兵视野里。每一位握长刀的步兵都没有露出胆怯,雨水洗去长刀上的马血,肖顺对准了第二匹飞奔来的战马。他和同袍再一次成功,马匹嘶叫着倒地时,同袍划开了漠狄兵胸口。然而这一次他们没有机会走回配合站位,更多涌来的骑兵已经俯身对他们亮出了弯刀。肖顺的长刀来不及收回,去拔背上的军刀已来不及,同袍的军刀替他挡了致命一击,刚要对他笑,那张脸便飞走了。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红通通的刀口。肖顺再一次被血溅了满脸,这一刻的他陷入寂静,他想抬手去拣同袍的脑袋,可是密布的弯刀已朝他砍来。他俯身滚地,用长刀绊倒一名骑兵,在弯刀来取他首级时,他拔出军靴里的匕首,送进那名骑兵的心脏。这一世刀刀赚够本了。下一刻,刀光湮没了肖顺的视线,他偏头时天上层云略散,有一处已跃出金光。天要转晴了。肖顺躺在血水里,他的灵魂已抽离,但他的手执着地勾回那颗同袍的脑袋,力竭的尽头,他手指轻轻地把首级推在同袍的尸身旁。放心了,兄弟们来认尸时,不会弄错了尸首,到了英灵路上,他也能认出这位同袍。-汉临漠组织了几轮步兵迎战,当漠狄的骑兵彻底湮没四千苍龙军时,最后的白刃战已经到来。汉临漠纵马直冲,他是苍龙军的标志,成为漠狄人人争抢的目标。汉临漠是唯一骑着战马的人,单骑突进漠狄队伍,他的刀法奇快无比,刀锋的力道精妙,能轻取敌首级,围来的漠狄骑兵尽被他撞翻掀倒。汉临漠曾是大靖刀法最高的军人,新锻的“冷锋”今日见血,刀光所到之处,没有单兵能招架。汉临漠的目标是漠狄的主帅——狄啸。-这场仗打到现在,狄啸已经十分烦躁,他原计划把苍龙主力瓮中捉鳖,硬生生被汉临漠的布局逼成了追打残部。就算把这四千苍龙军屠尽,也不够抵他调动十万大军做圈套的成本。狄啸盯着汉临漠的帅旗,这个彩头,他必须拿。他神情阴翳地看着汉临漠一路冲杀而来。副将说:“这位主将叫汉临漠,听说是西境最高将领,在大靖军职是属一属二的,据说刀法了得,从无败绩。要命军中高手围攻他吗?”狄啸摇头,志在必得地说:“只可惜来的不是宋北溟,不过这个也够了。此人有些气魄,从头到尾都身先士卒,算是个英雄,这种人死在乱刀下可惜了,本王等着他过来给本王送脑袋。”-汉临漠的右手开始发抖,“冷锋”哪怕是减了三成的重量,在持续用力下,还是太沉重了。“冷锋”不能脱手,好在他一早就拿布条把“冷锋”的刀柄绑在了手上。汉临漠的刀,普通士兵根本无法阻挡,他一骑势如破云,离狄啸越来越近,在看到对方轻蔑的笑时,他还之以冷漠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