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谁会打电话过来?徐昀杉犹豫片刻,接起电话:“你好。”那头调笑道:“你好啊。”“……康鹏?”徐昀杉微微蹙眉,“你又想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只能换个号码了。”康鹏说得理所当然,又道,“你居然能听出我的声音,真意外。”徐昀杉闭上眼睛,缓了缓情绪,冷淡地问:“这个点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康鹏还在卖关子:“我担心你早上太忙,所以选了这个时间,没影响你休息吧?”“……有事说事。”徐昀杉不耐烦道。“好吧,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康鹏道,“我是想告诉你,二十万我已经收到了,还差五万,这点钱你应该还是有的吧?”徐昀杉愣了愣:“什么二十万?”他又没有那么多钱,这几天也没和康鹏联系过,康鹏从哪里收到的?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徐昀杉反应过来,身体前倾,语气带了些怒意,“你去找我哥了?”康鹏大方承认:“嗯,是啊,那头催得很厉害,你又一直不接我电话,只能由我亲自找你哥要了。”“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不来催应该还钱的我,反倒去催你了?”康鹏道:“当初是以我的名义借的款,当然会催我了。”徐昀杉死死捏着手机,没有说话。要不是了解康鹏的性格,他差点儿就信了。这三年和借贷公司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可能康鹏一回就玩命地催他,康鹏总不可能是为了这个事回国的。“不过你放心,我没告诉他全款,看他也拿不出来的样子。”康鹏道,“你早点把五万补上,剩下的那一部分,利息也不多,可以慢慢还。”徐昀杉手微松,垂下眼睛。康鹏没得到回应也无所谓,继续说:“当然,我之前的承诺还有效,如果你想不到办法凑钱,可以来找我……”没等康鹏说完,徐昀杉挂断了电话。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徐昀杉的心也沉到谷底。又把事情搞砸了。工作这么多年,只能勉强养活自己,攒不到钱还债,甚至连哥哥的医药费都负担不起。他为什么什么事都做不好呢?徐昀杉抬头,往刚才的拍摄点看去,那儿是一个延伸出去的阳台,下面铺着安全气垫。秦蓁就是在那里拍摄的坠楼片段。地面上的血浆已经清洗干净,气垫也放了气,只剩薄薄一层。一切和来时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多年前的场景却一直浮现在徐昀杉脑海里,挥之不去。拍戏的时候,很多镜头并不连贯,且剧情经过何穆之自己的想象和加工,已经改的面目全非。但那些真实的画面永远印刻在徐昀杉的记忆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徐昀杉感到一阵窒息,他试着呼吸,肺部却像被捏住一样难受,身上仿佛压着巨山,他几乎站不住,缓缓蹲了下来。从十多层的高空坠落,徐慧瑛瞬间毙命。警车救护车来得很快,拉起警戒线,确认死因拖走尸体,几个小时就将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是一夜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世界还在运转,时间从未停止,其他人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影响,只偶尔将此事拿出来,作为一个平常的谈资。那天过后,何鸿回来处理了后事,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司正式破产,房子拿出来抵了债,徐昀杉和何穆之连夜搬离住处,住进附近的民宿。坐在民宿的床上,徐昀杉还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从出生以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但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何穆之从包里翻出徐昀杉的衣服,递给他:“先去洗个澡吧,洗完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徐昀杉看着衣服,愣愣地接过来。“……哥。”徐昀杉嗓音干涩,垂头看着衣服,紧紧揪着衣服一角。他的指节攥的发白,微微颤抖着,“我不该走的。”何穆之看着他:“昀杉……”“我如果没走,就可以拉住妈妈了。”徐昀杉继续道。他眼眶胀得厉害,嘴唇也不住颤抖,明明已经习惯了忍耐,这次的眼泪却怎么都没法忍住。泪珠啪嗒啪嗒,滴落在衣服上,但一切都跟滴落的泪珠一样,收不回来,只能看着它慢慢消逝。如果当时没走,徐慧瑛或许不会完全崩溃,即使有那样的想法,他也可以制止。可他走了,因为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他就那么走了。看到徐慧瑛的尸体时,他还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对不起。”徐昀杉闭上眼睛,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溢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昀杉,不是你的错。”何穆之伸手过来,紧紧抱住徐昀杉,那双肩膀宽阔有力,一手轻轻拍着徐昀杉的背,“不是你的错,都会好起来的。”徐昀杉微微颤抖着,在何穆之的安抚下缓解了许多,又倏地察觉到肩膀上的布料湿了。那是那么多年来,徐昀杉唯一一次看到何穆之哭。却不是为他自己。那个时候,徐昀杉突然想起徐慧瑛的话。为什么在哥哥面前哭?哥哥已经很伤心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更伤心?明明那么健康,明明每天活得那么轻松,有什么好哭的?……徐昀杉睁开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那些他最不想听见的徐慧瑛的话,一句句在他耳边重复着。他忽然意识到,那些话都是对的。腿蹲着有些发麻,徐昀杉坐在地上,看着手机愣神。黑屏幕上印着自己的脸,他想给何穆之打电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现在这个时间,哥哥应该已经睡了吧。康鹏拿到的那笔钱,肯定不是现在才收到的。也许下午去看哥哥之前,哥哥已经知道欠债的事了。所以才会跟他说那番话。徐昀杉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屈起双腿,头埋在腿间。心脏还是揪起来一般难受,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从妈妈出事开始,每天都很糟糕。哥哥命悬一线,却要拼命赚钱救自己,而他一直健健康康,刚上大学那段时间,还要哥哥帮他交学费。身体最差的时候,也不过是吃太多泡面熬太多夜导致营养不良,吃了点药很快就恢复了。而那个时候,哥哥在医院住院,每天做着痛苦的化疗,随时可能死亡。就像妈妈说的,他夺走了所有幸运,留下的只有灾难。对面的楼熄了灯,房间只剩一支暖黄色灯泡,散发着晦暗的光。徐昀杉嗓子干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头埋得更深。他握着拳头,控制不住地发抖,无助就像翻涌的浪潮,顷刻间浇灌到全身。要是那时候妈妈没死,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公司不至于倒闭,哥哥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医药费。说不定能找到配型的骨髓,治好哥哥的病。都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妈妈。是他把哥哥拉进了地狱。眼睛也干涩起来,眼眶却胀痛不已,徐昀杉埋着脑袋,死死咬着嘴唇,才将眼泪禁锢在眼眶里。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没用。除了无病呻。吟,他什么也做不好……“徐昀杉?”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徐昀杉身体一僵,泪珠子不留神落到衣服上。他保持着姿势没动,就听到一串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怎么坐那儿,哪里不舒服?”晏廷走到徐昀杉旁边,在他面前蹲下来。“……”没得到回应,晏廷朝徐昀杉伸手:“嗯?”还没碰到徐昀杉,徐昀杉扬起胳膊,挥开晏廷的手。他抬着袖子蹭了蹭眼睛,这才抬起头,满脸戒备地望着晏廷。眼泪虽然擦掉了,但那泛红的眼眶藏不住,因为刚被泪水浸润过,徐昀杉的眼珠在黯淡的暖黄光下格外透亮,像两颗黑宝石。晏廷对上徐昀杉的视线,心脏像被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有点懵。他张了张嘴,无意识地道:“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