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与东珠一道去了偏屋的小院,只东珠一人进去,贺瑶清立身站至院门口,垂眸望着熟悉的院门一时神思翩翩。少顷,内里传来声音,“表小姐要那套盔甲作甚?原是王爷赠与王妃的,可不好乱动啊。”是俞嬷嬷的声音,不过几月不见,却觉声音苍老了许多,贺瑶清眸中一热,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嬷嬷莫要管这许多,且拿来我便是。”东珠不依不饶却又不肯说清楚缘由,俞嬷嬷自然更加不肯。东珠说了好些软话,又使了性子,可俞嬷嬷软硬不吃,仍旧不曾松口,正无可奈何之际,贺瑶清心下一叹,一手轻抬裙摆跨步院门,入了偏屋的小院,径直行至檐下。屋内正与俞嬷嬷争执不下的东珠见状,遂跑出屋子拉住贺瑶清的手腕,怨声道,“嫂嫂……”话音刚落,那俞嬷嬷面上愕然,竟一时的不及应,只呆愣得站在原地。贺瑶清迈步入屋内,至俞嬷嬷身旁,“嬷嬷,先头那套盔甲,您放在何处了?”“娘子?当真是……是你?”俞嬷嬷只当时恍了眼神,竟下意识抬起袖口揉了揉眼。这厢落在贺瑶清眼里,心下更是酸涩不已,只得上前附耳道,“嬷嬷,当真是我,先头王爷可有你家阿绫的消息了么?”言讫,俞嬷嬷倏地落下泪来,这样私密的事,原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当即便明白面前之人是谁,遂缓缓摇了摇头,黯然道,“王爷先头说,阿绫已不在宫里了,遍寻不到……”“只王爷说,已遣了人在金陵城内想法子另寻了……”“王妃,您……您怎得成了这副模样?这段时日去何处了?”俞嬷嬷抬头望着贺瑶清,转了话头,一手长满老茧的手颤巍着抬起,想要抚摸她的面颊。满眼皆是不可言说的心疼。贺瑶清抬手回握住俞嬷嬷的手置于手心摩挲着,哽咽道,“俞嬷嬷,这些说来话长,待……待过了这一关……我再慢慢说与你……”“盔甲在何处?先将盔甲拿出来罢。”俞嬷嬷当即抬手拭了泪,绕过贺瑶清出了屋子,不多会儿,便手捧那套盔甲颤巍着身形至屋外。盔甲沉重非常,贺瑶清与东珠二人接过,随即不敢耽搁,转身便要往院外去,却才迈几步,便又被身后的俞嬷嬷叫住了。“……王妃,婢不知您要做何事体……只,万莫小心……”贺瑶清强忍了泪意颔首,遂与东珠二人往王府外去了……第81章可曾想到有一日我会穿着……夜色渐浓, 二人一路策马往衙署去,东珠原是顾及着贺瑶清,故而不曾太快, 只贺瑶清却是横着心扬了马鞭,再无之前在马背上头颤颤巍巍的模样。待至衙署,月影高挂, 门口又是重兵把守,二人翻身下马。东珠原是想直接进去, 不想才上一个台阶便被拦了下来, 索性门口之人是认得她的, 倒不曾用强, 只好言相劝。“表小姐, 衙署内乃军务重地,您可是有事?”“我自然是有事!”说罢, 也不理那人,便要向内硬闯。可那人却不依不饶, “殿下先头有吩咐,衙署表小姐是再不能随意入的。”东珠见硬闯不行, 愁容满面, 遂高喊道,“阿大呢!我找阿大!”那人当即抱拳, 只道稍后片刻。说罢,便转身入内去了。不久, 便见眉头紧锁的阿大从衙署大门出来,见着东珠在门外,面上一震,随即跨步下了台阶, “表小姐怎的还不曾出城去?”东珠挥了手,“莫说这些,横竖我绝不会走!只眼下有一桩事。”说罢,东珠侧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贺瑶清。贺瑶清行至阿大跟前,开门见山道,“阿大,我能替雍州城拖延时间,许能撑到王爷回,但我需要你帮我!”阿大显然不曾想到一个绣坊的掌柜能说出这番话来,眸色有疑,望了望贺瑶清,复又看向东珠。东珠跺了跺脚,一把拉住阿大的手臂将他拽得矮下身子,随即踮起脚尖附耳道,“这是嫂嫂!如今贴了易容的面具!”阿大倏地红了耳畔,面色极不自然地怔愕着,也不知是讶于面前之人竟是王妃,还是因着旁的。“你快些让我们进去,嫂嫂说有法子,定然是有法子的,你莫耽误辰点!”东珠已然松开了阿大,催促着。阿大复朝贺瑶清望了望,贺瑶清随即回望了过去,又向阿大郑重其事得点了点头。默了半晌,阿大遂道,“请跟属下来罢。”说罢,便转身朝内去了,贺瑶清与东珠二人随即跟着,路过方才将二人拦住之人身畔时,东珠还特意负手趾高气扬地步入衙署之内。这是贺瑶清头一回入衙署,手中包袱里装着的乌金战甲更是沉。衙署内人来人往,众人皆是忙碌不已,只贺瑶清是一个都不认得,旁人自然亦不认得眼下易容的她。“阿大,可否寻一间屋子与我。”阿大当即颔首,绕过内堂直接入了后院,推开了一间屋。贺瑶清随即入内,转身朝阿大与东珠道,“且等我一等。”说罢,便反手阖上了门。-东珠与阿大二人立身在门边候着,阿大却忍不住旧事重提,“表小姐为何不走,先头分明安排了人送表小姐回束城。”“你不也不曾走么?既如此,我为何要走。”阿大敛了眉头,“表小姐千金之躯,属下如何能与您一概而论。”东珠当即敛了眉头驳道,“你们一个两个的皆要我走,可我为何要走?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便不是命么?”“总之,我已修书给我阿耶,让他带兵来增援,虽不及阿兄手里的兵符能调动得多,可多少也能多撑一阵罢……”阿大摇了摇头,正要再说,却听见屋内传来了声音。“你们进来罢。”阿大与东珠相视一眼,随即应声推门入内。因着天已然黑了,屋内点了一盏烛火,贺瑶清正背对着门外,待听见二人跨步入内的脚步声,才缓缓侧转过身。只一眼,却教阿大与东珠二人瞠目结舌。贺瑶清眼下,面上正贴了一张易容的面具,只这一回,是仿着李云辞的面容来的,莫说十足相像,也已然有了九分。贺瑶清见二人舌桥不下的模样,复沉了眉,打开置于桌上的那个包袱,露出先头从南院偏屋带过来的乌金战甲,只再开口时,却是李云辞的声线。“阿大,眼下你瞧着,若突厥兵马兵临城下之际,我这般模样,可能多拖延两日?”阿大跨步上前,抬手轻置于金甲之上,已是哑口无言。贺瑶清复转了自己的声音,“我曾有幸见过王爷的战甲,与他赠与我这套除开身量之外一般无二,我想着,届时我骑在马上,突厥人离得远,想来发现不了的。”“王妃是想替王爷上城楼迎战?”阿大的声音竟有些轻颤。闻言,东珠当即摇着头,“嫂嫂不可,你原连马都骑不得,待上了城楼,刀剑无眼,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你要我哭死么!”贺瑶清却按住东珠的手,朝阿大反问道,“阿大,想来你最知晓,我这个法子是可行的!不仅可以定军心!更可以拖住突厥人!”“他们会以为李云辞不曾走,他们会瞻前顾后怕还有兵马从侧翼包夹,如此,便不敢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阿大!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东珠闻言,只不住得摇着头,已是要哭出来的模样,“嫂嫂……还有旁的法子的,我阿耶亦在赶来了!”“束城离这处至快也要七八天,待你阿耶至,怕已是来不及了的。”贺瑶清眉头轻蹙,试图说服东珠。少顷,那头默了半晌的阿大轻声道,“既如此,王妃要我如何相帮?”东珠面上倏地不可置信,“阿大你作甚!你要我嫂嫂上城楼么?”“我想着,突厥既对王爷有所忌惮,我假扮成王爷却只能拖得住一时,倘或一开战,我们城内只两万余的巡防兵,当即便会露馅。”“至此,便只得想法子先引得突厥战将单挑,若能皆胜,那便可振我方军威,突厥自然不敢轻易进攻,如此多熬两日,便能撑到王爷回……”阿大闻言,目光沉重,“可若是沾既迎战……”烛台上的烛火散发出昏黄的火光,将贺瑶清的双眸映得如盈盈秋水一般颤动。若是沾既迎战,那便要李云辞阵前相迎,若真是李云辞倒也罢了,可她原就手无缚鸡之力,立身于城楼上头尚可,倘或要她策马迎战,想来接不住那沾既一招……少顷,贺瑶清倏地掀了眼帘,明眸善睐的一双眉眼散发着坚毅的光,“所以,阿大,我要你相帮!”“教我几招……让我届时,能多接住沾既几招……”“恕难从命!”阿大想都不曾想,当即拒绝。原女子与男子的气力便是天差地别,何况沾既并非一般男子,乃是马蹄上头骁勇善战之人,眼下时辰紧急,便是立刻便教了,上了战场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贺瑶清缓缓绽出一个笑意来,状似轻松道,“原不过是以防万一,若你们前头各个能斩突厥迎战之人于马下,我自然也没有机会要上的。”见着阿大仍旧不应声,贺瑶清催促道。“莫耽搁了,眼下已至戌时,想来没有几个时辰突厥便要兵临城下了!阿大,还是说,你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么?”阿大垂首默然,东珠埋首在贺瑶清消瘦的肩膀上呜咽不已。二人皆知晓,再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拖至李云辞回了……可眼下摆在眼前的机会,却是要贺瑶清九死一生来换……-这夜,贺瑶清不曾再去旁处,而是在衙署里头,由阿大寻了一个小院,遣散了旁人。将张谦、许琮、阿迎等亲近之人寻了来,复说了计划交代了一番,旁人便皆不知晓了。众人初初闻言皆是相视难言,阿迎更是眸色绯红,只张谦是略一沉眉,便道此计可行。因着先头沾既带一对兵马入城中偷袭时,便是被李云辞识破计谋釜底抽薪,故而此次若城楼上真有李云辞在,沾既定然杯弓蛇影,不敢轻易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