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朱至危言耸听,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的确如此。
马皇后也正色以待,自知朱至所言半句不虚。
“你好好的招待奢香夫人,带夫人走走,欣赏大明的风景,我去见你爷爷。”马皇后当下不再迟疑,立刻准备去见朱元璋。
朱至大喜过望,立刻松开抱紧马皇后的手,“奶奶快去,快去。”
马皇后回头冲奢香夫人颔首,奢香夫人虽然不太明白这件事的起因,可是听朱至道来事情的刻不容缓,她明白了马皇后为何等不及。
相较于奢香夫人只是有些激动,一旁的陈亘已然是迫不及待,显然等这一天等了许久。
“请。”马皇后一走,朱至得代为招待奢香夫人和陈亘。
奢香夫人同朱至轻声细语的问:“这些年郡主可还好?”
朱至点点头,迈出门坎时,万河等在外头,赶紧将一份公文与朱至送上,朱至接过一边走一边看,再与奢香夫人道:“夫人遇上了难事,竟然也不跟我说一说。”
自知朱至所指的奢香夫人立刻回答道:“郡主为我彝族做的已经够多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够解决的。”
“企图挑起两族战乱,借机残害彝族百姓,这可不是小事。”朱至亮出手中的公文,提醒奢香夫人不必再为旁人掩饰,她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非有夫人坐镇,彝族的百姓只怕早已不能容忍我大明官员如此欺压夫人。多谢夫人。”朱至肯定奢香夫人的付出,“马烨此人信不过夫人,以为非我族人,必有异心。却不知大明之心,更不懂万千百姓一样祈求太平安乐的心理。”
“郡主所言甚是。”奢香夫人能够和朱至达成共识,何尝不是因为在他们心里都有百姓,都知道百姓所求的是什么。
战事再起,难不成以为能有哪一方百姓能够避免波及吗?
战火燃起,只能是两败俱伤,不知又有多少人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奢香夫人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哪怕被人接二连三的挑衅,也一直隐忍不曾发作。
“大明的官员也并不是只有马大人那样的,还有像郡主和西平侯这般,企盼和平,各族安宁的人。”奢香夫人之所以愿意尝试,何尝不是因为从一开始她所认识的汉人中,也有像她一样喜欢和平的人。
既然愿意天下太平,自该有所付出。不过是受些委屈和挑衅罢了,只要坐得住,不忘初心,必然闹不出乱子。
“对于马烨的处置是怎么样的?”朱至没有忘记询问那一个企图挑起战事的人-马烨。
“陛下从西平侯处得知马大人自往贵州去后,残杀彝族百姓,欺压彝族人民,更有意折辱夫人,逼反彝族,企图挑起两路的战乱,勃然大怒,下令处斩。奢香夫人求情,马大人才保住一命。只是娘娘道马大人虽是娘娘的侄儿,却无半点胸襟,也没有安定天下之心,上不体于君,下不能抚于民,不堪为官。已经让皇上夺去他的官位,贬为庶民。”万河打量着奢香夫人的神色,老老实实的回答。
“哼,如此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了。”朱至冷哼一声显得不满。
万河已然不吱声,那可是马皇后的侄子。但凡不是有这层身份,人早就死了。
其实,原本马皇后也是要朱元璋依法处置,只是朱元璋顾念马皇后身边亲人所剩无几,最终还是手下留情。
“郡主为妾身报不平,妾身明白,只是妾身所求不过是彝族安宁罢了。只要彝族安,不过是受些委屈罢了,妾还是能忍。倒也不必赶尽杀绝。”显然奢香夫人并无意要马烨的命,只是要让这个人永远离得他们远远的。
作为彝族首领,奢香夫人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
彝族的安宁高于一切,相较之下自己受的那点折辱或者是打骂,都是小事。
“夫人胸襟开阔,识大体,懂大局,是彝族百姓之幸也。”朱至肯定奢香夫人的存在于彝族而言是天大的幸事,恰也正是因为这份幸运,才能让彝族安宁至此。
“不过,我大明的官员也得敲打,非为平夫人之怒,也非为彝族一族而已。我大明江山地域广阔,若人人都是与马烨一般,认准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大明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朱至解释自己的愤怒到底因何而起?又为何会觉得朝廷对马烨的处置过轻?实在是因为若不能杀一儆百,没有人会当回事。
此非为彝族,也非为奢香夫人,而是为大明,也为大明的官员。
这叫奢香夫人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毕竟朱至既为大明郡主,做下的既是为大明利的事,她若拦着不让,倒是显得她用心险恶,不妥。
朱至说着话,心里已然有了数,正好看到陈亘艰难的迈出门坎,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扶着她,陈亘一顿,最终伸出手,末了与朱至道谢,“谢郡主。”
“难得遇上奢香夫人,你可有什么想法?”朱至挥挥手,意示陈亘用不着跟她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这些年陈亘的所作作为朱至是相当的满意,正是因为满意,朱至也就将陈亘视为盟友,同伴。
“闻郡主多年前与奢香夫人不仅有生意上的往来,更与奢香夫人一道共谋贵州百姓共富。”陈亘走得虽慢,好在朱至有意放慢脚步,一直都在等着她,陈亘岂不懂这份心意。
马皇后有意在今天见奢香夫人之时召见陈亘,若说没有原由怎么可能。
陈亘为天下女子而谋,而且谋得极好,看在眼里的马皇后,以为陈亘需要更多人的帮助,奢香夫人也是一个可以帮陈亘的人对吧。
如此,马皇后岂能吝啬。
“我不过是动动嘴皮罢了,真正为贵州谋的是夫人。”朱至从不揽功,她不过是开了一个头,具体实施的人并不是她。
“若无郡主命人开辟出一道商道,我贵州想要走出来何其难。郡主不仅是动动嘴皮,更是将事情落在实处。贵州之内不仅是我彝族得利,各部族亦感念郡主之恩,此番进京,我也是代表各族前来,谢过陛下,谢过郡主。”奢香夫人确实算是一个聪明人,纵然这些年真正为贵州着想,谋划的人是朱至,但她依然记得谁是大明的皇帝,谢朱至之前,更得谢过朱元璋。
朱至听着与奢香夫人对视,两人眼中都闪过了然。
果然都是聪明人,聪明得知道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彼此在这个世道过得更好,更能立足。
“有些生意我也想跟夫人做,不知郡主可让?”陈亘确实是一个有心人,正是因为有心,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生意最忌独家,我与夫人做是,你自然也是可以的。”朱至从来不认为自己该做独门的生意,这可是大忌。
陈亘闻言面露喜色,奢香夫人反而一顿,不明白自己和陈亘有什么生意可做?
“你们的生意私下谈,我可不想听进耳朵里,将来兴许抢了你们的生意都未可知。”朱至自知避讳,也无须陈亘和奢香夫人不知如何张口,先一步阻止。
“郡主说得对,妾想跟夫人做的是如今郡主未与夫人做的生意,确实不能让郡主听了去。”朱至挑明说,陈亘也敢打趣了。
“我还不乐意听呢。”朱至挥挥手,与她们道:“我带你们走走?陈姑娘若是累了可以休息。”
奢香夫人不远千里而来,不带她看看皇宫,见识见识宫中繁华,那如何使得?
陈亘若是也想看看,亦无不可。只是她这一双小脚未必走得远,故朱至有言在先,且让陈亘自便。
“郡主放
心,妾不会为难自己。”陈亘早已过了对自己一双拖累的小腿心存怨恨的时候,自知其短,避开了就是。
“当如是。”朱至挺喜欢陈亘的豁达,既不曾怨天尤人,又能坚强独立,傲然行走于世间,挺好。
朱至便领着奢香夫人和陈亘出了宫门,为奢香夫人絮絮说起宫中的点滴,让奢香夫人有所了解。
“夫人不知,我当初见到彝族的建筑时,那份震惊不亚于夫人如今见到皇宫。”朱至坦然承认当初自己当时受到的震撼,半点不比奢香夫人如今看见宫中建筑少。
奢香夫人道:“彝族与大明宫殿相比,差之甚远。”
朱至道:“各地建筑各有所长,一如各地的文化风俗各有各的特色。千般风景若都是一个模样,岂不是太无趣?”
这份心态,既欣赏于不同的美,也是能容天下不同。
“郡主所言甚是。”奢香夫人生出的自卑在这一刻被朱至抚平。
彝族与大明朝本就不同,岂能相提并论。
“夫人难得进京,改日我再带夫人出宫游玩,应天的景致也算一绝。”朱至说到这里,更与奢香夫人道:“自然还是要带夫人去看利民之物,如这肥料,如这粮种。”
奢香夫人也不是那不事生产的人,朱至一提这两样,奢香夫人变得更是热切了。
“夫人莫急,再急也断不可能今日前去,故,夫人且缓一缓。”朱至安抚着人,奢香夫人道:“望请郡主授之。”
“既为民而谋,自当惠于民,夫人放心。”朱至保证,宽慰奢香夫人的心。
奢香夫人得了这句准话算是松了一口气,于此时,迎面朱雄英走来,宫巷内行走的宫人们都连忙见礼,“太孙。”
太孙,大明的太孙,奢香夫人虽素未谋面,也知道这一位,见礼道:“拜见太孙。”
“奢香夫人不必多礼。夫人远来是客,倒是我们这些当主人家的有所怠慢了。”朱雄英沉稳的接过话,温和的与奢香夫人抬手,并不希望奢香夫人过于客气。
奢香夫人应着是,却不敢有所怠慢。
陈亘虽不作声,已经福了福身。
朱至同朱雄英福福身道:“哥哥怎么回来了?”
对啊,朱雄英有要事要办,他这会儿回来莫不是事情没办好?
“至儿,你速去寻娘。”朱雄英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示意朱至随她往一边走走,却是立刻让朱至去做一事。
朱至??“娘今天要给你定下太孙妃人选了。”
对啊,朱元璋急着要定下朱雄英的太孙妃人选。
人,都挑过了,几个大佬达成共识的,朱至也知道那位的名字,结果朱雄英这是什么意思?
朱雄英立刻在朱至耳边一阵低语,朱至立时瞪圆了眼睛,不二话,赶紧同奢香夫人道:“陈姑娘帮我照看奢香夫人。夫人,对不住了,我有要事,去去就回。”
话说完人已经跑得快没影了。奢香夫人???
“夫人莫怪,我为夫人讲解一番如何?”朱雄英既然赶来找朱至,不就是要接手朱至要办的事。远来的客人到了宫里,又是和朱至相熟的人,理当由朱至领人在宫中转上一圈,对大明的皇宫有所熟悉。
走到此处,朱雄英可以接替上。
奢香夫人观朱至神色匆匆,自知是有要事要办,岂敢留下朱至,面对朱雄英这副代替妹妹招待她们的态度,奢香夫人岂敢挑三拣四,以为上佳才是。
“陈姑娘若是脚下不舒服,不必勉强。”朱雄英并未忘记身后的陈亘,叮嘱的是与朱至一般无二的话。
奢香夫人一顿,若说朱至身为女子,体恤女子不易,她的叮嘱没有问题,朱雄英这样的男儿,竟然也如此体恤?
啊,
或许是耳濡目染,兄妹二人都是温柔体贴的人。
奢香夫人脑子过了不少念头,最后都化为平静。
陈亘应下一声,真就不急不慢的跟着,听着朱雄英娓娓道来宫中的景致,以及亭台楼阁取名的深意。
朱雄英解说得浅浅易懂,还能引经据典,奢香夫人听得都入了迷,直到奢香夫人身边的人来禀,请奢香夫人回去一趟,有些事须得奢香夫人出面解决。
饶是奢香夫人听得意犹未尽,也不得不与朱雄英告辞。
这样一来,便只剩下朱雄英和陈亘了。
朱雄英回头看了陈亘一眼,私自走入一处凉亭入座,指着对面道:“陈姑娘坐。”
陈亘陪着走了一天,虽然人人都迁就她,有意走得慢,可她这一双脚啊!
“我竟不知姑娘如此倔强。”朱雄英何许人也,能没有一点眼力?三寸金莲能走多远的路,有宫中太医普及,加之朱雄英自己也观察过,心里有着数。
“太孙说什么?妾听不懂。”陈亘明摆着不接朱雄英的话,朱雄英一眼瞥过,并未再多言。
“太孙若无事,妾先行告退。”陈亘果断决定走人,孤男寡女难免落人口舌,她须避讳。
不想朱雄英道:“至儿留你在宫中住下,你要走也是回东宫,如今的东宫,你最好莫去。”
此话落下,陈亘自是想起朱至为何走的。
立刻明白朱雄英并非玩笑,而是东宫之内确实有事。
“怎么?不信?”朱雄英看着陈亘依然站着不动,微拧了眉头,他好心提醒,陈亘不信。
“太孙非喜于玩笑之人,妾自然是信的。只是太孙与妾毕竟不适合呆在一处。”陈亘相信朱雄英非那不懂规矩,不知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责的人。
朱雄英一眼扫过周围道:“若是谁敢乱嚼舌根,杖毙。”
所有伺候的人都不由低下了头,无声的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嗯,陈亘不得不说,朱雄英的威严是有的。
“坐吧,等着至儿过来。”朱雄英再一次开口,陈亘就是想不坐都不成。
祝娘已然命人送上茶水,与朱雄英倒了一杯茶,也没有忘记为陈亘奉上一杯茶,陈亘道一声谢接过,也确实有些渴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祝娘为她继上。陈亘余光扫过朱雄英,只见朱雄英身姿挺拔的端着茶,姿态优雅的细品着,很是享受。
“见奢香夫人感观如何?”陈亘瞥过朱雄英一眼,不想朱雄英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