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话,常氏惊得捂住胸口,差点要站起来,一旁的太子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
“大明已经一统天下。”朱元璋提醒朱至这一事实。
朱至答道:“然边境未宁。北元的势力还在,哪怕朝廷几次北伐,北元依然蠢蠢欲动。更别说还是倭寇。”
事实摆在眼前,大明想要太平,边境无人镇守怎么行。
“你是女儿身,比起你的叔叔们来,你想在军中立足,难如登天。”朱元璋并没有因为朱至明白局势而觉得可以如她所愿了,“而且你得嫁人。”
“只要爷爷给我机会,让我往军中去,至于我能不能在军中立足,凭的难道不是本事?如果我做不到,便一如姑姑们一般,成为联姻的棋子。如果我可以,我的婚事由我来定。”朱至争取的从来都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往军中去大显身手的机会。
朱元璋审视地盯着朱至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太子和朱雄英身上,“你们怎么说?”
“既然至儿都说了凭本事立足,让她一试又何妨,成了,大明多一员猛将,正是父皇求之不得的。不成,她也正好就此死心,往后乖乖留在家中,当她的郡主。”太子的意见,这不都是受朱元璋影响?只不过朱元璋这会儿想看朱至的想法,不曾暴露自己早早打好的盘算,太子岂能不配合。
这回到朱雄英了,朱雄英道:“孙儿自问本事不及至儿,谋略不及至儿,将至儿困于内院中,实大明的损失。”
这番认清自己的话也是不容易,朱元璋和太子听着都极欣慰。
对朱元璋和太子来说,出色的朱至重要,朱雄英更为重要。比起他是不是聪明,或者能干,他的胸襟气度,乃至那一份容人之量,尤其重要。
当然,同样的问题他们不是第一次问起朱至,问那么多次,无非想要确定朱雄英的心情是否有所变化。
“你得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我和你爹早已做下决定,我们家的人,无论男的女的,只要你们有心,有本事,为国尽心我们都不拦着。今天你也觉得你妹妹的本事难得,因此想给你妹妹机会,以后,不要怪你妹妹本事太大,你追赶不上,从而心生忌恨,容不下她。”朱元璋更喜欢把话说白了,指着朱雄英,他既对朱雄英寄以厚望,同样也希望朱雄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饶是只能坐着,朱雄英亦郑重同朱元璋道:“是。”
一个是字,代表的是他的态度。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的他是何心情。
朱元璋满意了,同时朝朱至道:“机会我可以给你。就怕我不给,再大些也拦不住。与其让你自己乱跑,不如让你学好本事,将来真正为国效力。和信国公呆了几个月,收获颇丰吧?”
这回朱至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闪闪地道:“不愧是我大明数一数二的干将,信国公用兵如神。和魏国公相比,两人行事各不相同,皆有所长。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魏国公的打法。”
此话落下,朱元璋懂了问:“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让魏国公教你兵法?”
“请皇爷爷成全。”开玩笑,要学兵法,就得跟最厉害的那个学啊。朱至热切无比的道:“信国公都说了,我最好能得魏国公指点一二。”
把信国公汤和都拉出来说道了,可见这事儿不虚。
“信国公确实说过。”朱雄英不用人问,已然帮着朱至证明。
朱元璋思量半响,旁边的马皇后道:“这有何不可?都是自家兄弟,不能打着至儿的名号,还有雄英呢!”
得,这意思不用说了,马皇后觉得让朱至跟魏国公徐达学兵法这事并无不可。
“我现在在想,南平云贵在即,傅友德、蓝玉、沐英要一道出兵,至儿有此
心,让她跟着去先试试?”朱元璋不是一般的异想天开,话音落下,一片死寂,朱至已然激动无比地直点头,不过,瞥过在场一个个凝重的面容,她没敢开口!
“父皇,至儿毕竟还小。战场血腥残酷。”终是常氏作为母亲,实在舍不得女儿早早上战场,见血腥的场面,赶紧出言阻止。
可朱元璋想的不一样,道:“就是因为她小,如今不管做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有人觉得不妥,若是见不惯战场的血腥残酷,正好,乖乖回来,以后呆在你的身边,学着如何作为女儿,将来嫁为人妇。”
这回常氏无话可说了,不能说朱元璋的想法不妥,毕竟他这不也是为朱至着想。
“你想跟魏国公学本事,先把蓝玉他们的本事学好了,不怕魏国公不收你。”朱元璋的盘算如此道来,也算是堵了朱至现在要寻魏国公学本事的路。
“我,我也想去。”朱雄英不能让朱元璋把自己落下,举手。
可在场的人都拧紧眉头,显得很是为难。
朱至一个女孩子,虽说有人不乐意女子入军营,可是至少不会有人拿朱至当回事。朱雄英就不一样了,他是太子的嫡长子,在场的几位心里门儿清,有太多的人不希望他长成。
在宫里都不得安生,把人放到军营中去,妥当吗?
沉寂的屋子,许久没有声音,朱雄英反而道:“比起宫中,军中更安全,都是自家人。”
这话也不能说不对。军中上下都是心思简单的人,比起宫中鱼龙混杂,谁都闹不清楚那人身后的人是谁,军中一目了然了。
况且此番南平云贵的人都是自己人,让朱至和朱雄英一道去,除了让他们看清战场血腥残酷,也为让他们知军中将士不易。
有些事,其实很有必要。
朱元璋和太子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意动。
常氏已然紧张拧紧帕子,不过,马皇后道:“两个孩子都一道去,须得安排好一些。”
“不然。咱们去军中就是要亲眼看看军中将士过的什么日子,军中将士不易。处处安排,反而让将士们觉得我们这些皇子皇孙吃不得苦,受不得罪,生出不满。”朱至并不希望得到太多特别的照顾。进了军营大家都一样,她要亲眼看清战场的残酷和血腥,如朱元璋说的那样,要是无法接受,趁早回内宅呆着。
朱元璋轻笑出声,挑眉颇是满意地道:“不错,是真心想往军中学本事的人。那就这么定了。”
有了朱元璋拍板,此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朱至和朱雄英对视一眼,他们要是真往云贵去,知道的事不能不说。
“有什么直说,打什么眉眼官司?”兄妹两个这模样,谁不看在眼里,朱元璋就不耐烦地冲他们喊上一句。
说是肯定要说的,只是不确定到底要怎么说才好。
朱雄英意示这事还是朱至来,朱至不是一向最会说的吗?
朱至!!
得了,这情况她不说,指着朱雄英说吗?
“商枝跟我说,皇奶奶思虑过重,若不静心调养,戒急戒躁,不得长寿。”朱至不能绕弯子,这也绕不啊。
腾的一下,朱元璋立刻站起来,目眦欲裂地望向马皇后,马皇后却没有丝毫意外。
“那些太医,那些太医是怎么诊的脉,我这是天天让他们号,他们竟然连这点脉都看不出来?”朱元璋来回跺步,气得骂骂咧咧,“老子该把他们杀了,全都杀了!”
“重八。”马皇后拧眉而唤,并不希望朱元璋如此暴戾。
朱至嘀咕道:“就是因为皇爷爷动不动就要杀人,所以就算太医们看出奶奶的身体有问题都不敢说。作为医者,有救人之心不假,医者并非全能,谁也不敢保证治病就
一定能救好。皇爷爷对他们极是苛责,皇奶奶肯定也是因为这样不想看太医。”
朱元璋闻之转头瞪了朱至,不乐意朱至关健时候拆他的台。
可惜,别人怕他瞪眼,朱至从来不怕。
朱元璋瞪她,她更敢回瞪过去。
“皇奶奶一向仁慈,最是见不得皇爷爷喊打喊杀。您要杀那些贪官污吏,作恶多端的人,皇奶奶知道您是为大明,为天下百姓要杀,再不忍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可您但有不顺心,不满意就要杀人,寻各种各样的原因杀人不说,更让人死得凄惨,皇奶奶自然于心不忍。”朱至不仅不怕,更再接再厉。
“皇奶奶的忧思皆因爷爷而起,爷爷当真不知?在爷爷心中,奶奶是什么?是您所不能失去的人吗?亦或者,在爷爷心中,奶奶的忧思不过是她不懂您?更是自找的?”
朱元璋斥道:“胡说八道。”
“是不是我胡说,爷爷自己问奶奶去。总之,商枝说了,若是再放任奶奶忧虑下去,不得静心,奶奶就这几年了。”朱至并不希望这是真的,可是如果不据实相告,朱元璋能当回事?
果不其然,朱元璋往前冲一步,想着把人喊过来,他要当面问清楚是不是果真如此。
“重八。”马皇后再唤一声,朱元璋猛地回头对向马皇后,这一刻,朱元璋眼睛都红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杀意。
马皇后连忙上前捉住他的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朱元璋与马皇后对视半响,还是太子忧心唤一句母后,马皇后道:“没事。”
下一刻,朱元璋已经拉着马皇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有人希望马皇后出事,太子往前迈了一步,想追上去,却又想不合适,硬生生将脚步收回。
只是,太子显得低落,回头问朱至道:“商枝当真那样说?”
朱至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孙商枝说的话她不能造假。
“皇奶奶须得静养,不管是宫中事也好,朝中事也罢,都不能再让皇奶奶操心。”朱至没有犹豫地说出这话,目光灼灼地盯着太子,“爹爹,您要劝奶奶,也要劝爷爷。”
要说马皇后操心是不必说的。可是最让马皇后心里放不下甚至忧思之极的人何尝不是朱元璋。
朱元璋在对朝臣上,从来都是没有半分留情的,那份狠令儿女们都胆颤。
马皇后是真正仁慈心善的人,若没有她劝着,朱元璋会比现在更可怕。
可是,马皇后能劝的同样有限。朱元璋对敌人一向狠辣,在他看来,朝堂上的这些臣子,都有他们的心思,一个个都想架空他,也想将他拉下马。
因此,朱元璋对待臣子们更多是防备。而只要他们有所异动,朱元璋感受到威胁,自不能容他们。
不能否认,朱元璋想控制整个大明,为此,他杀了无数人。
正是他这一份控制欲,让马皇后从心底里不认同。若朱元璋杀的都是贪官污吏,马皇后绝无二话。可死在朱元璋手里的果真都是贪官污吏吗?其中有多少是那能吏干吏,一心为国之人?
“我知道,我知道。”朱至都能明白马皇后心中的症结何在,太子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闻马皇后身体有恙,太子一时亦乱了心神。
“太子。母后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常氏握住太子的手,安抚太子。
“是,会没事的,已经知道母后的病症所在,只要想办法让母后静下心,一切都会好,都会好的。”太子紧紧捉住常氏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
不知朱元璋和马皇后是怎么商量的,最终决定,马皇后出宫静养,对外只称皇后卧病在床,不见外人。
对朱元璋和太子来说,眼下再没有比马皇
后养好身子更重要的事,只要马皇后愿意配合,不管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朱至和朱雄英就那么被打包一道出了宫。
两人身上的伤没好,乖乖跟着马皇后出城,马皇后冲朱至道:“你啊,戾气太重,确实应该好好管管。”
朱至躺着动弹不得,马皇后说什么,她听着就是。
“在大军出征之前,你乖乖跟我读书识字,若是表现好了,许你随军出征,若是表现不好,你就乖乖留下吧。”马皇后岂不知这看起来乖巧的人,并不如表现的那样,却也有的是办法治她。
朱至所求为何,那夜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因此马皇后想拿捏她轻而易举。
额头渗出一层汗,朱至岂不知马皇后说到做到。
眼下一家子都只盼马皇后长命百岁,谁要是敢惹马皇后不痛快,那比惹朱元璋不痛快后果更严重。
所以,聪明人都明白此时应该怎么办。
“那要怎么样才算表现好,让皇奶奶满意?”朱至也得讨要一个标准,别没有标准地让她做,她也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忘记你这一身力气是你的底气,才算你表现好。”马皇后早看明白了,朱至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放任不管,将来或许比朱元璋更让人头痛!
“奶奶,这不公平。”朱至觉得马皇后这条件太欺负人了啊!
怎么能这样呢?
“力气就跟我的手一样,让我舍了我的手,不成。”朱至严肃地回应,马皇后却不为所动,只道:“那就把你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手的人。没有了手,你还有脚不是吗?”
嘶,马皇后没有说错,朱至一时间真答不上来。
朱至萎了,半天没有作声,马皇后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
饶是巧舌如簧的朱至面对马皇后,其实也是不敢杠的。家里的人要说朱至从心底里怕的人绝对得算马皇后是第一个。
马皇后从不打人也不骂人,却能坐在那儿,只一眼看过去,便能让人老实了。
说到底就是一份底气。而马皇后的底气并非来自于朱元璋,更多是她自身。她虽是女子,撑起了朱元璋的后方,将军中将士和家眷安排得妥妥当当,没让任何一个人挑过刺。
朱元璋能有那么多人前扑后继为他卖命,帮他打天下,这份功劳马皇后得占大半。
这一回去凤阳,信国公没少跟朱至和朱雄英提起马皇后的事,对马皇后那叫一个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