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多地理会阿洛的胡言乱语。余泱心里头算着日子。如今是正是四月阴雨天,云州山多水多,正是山洪泛滥的时候。
前几日刚下了半个月雨。
如果未来再下雨的话,水势湍急,叛军甚至能更快到达云州城下——也许,用不了两日,只需要一日半。
甚至一日。
余泱起身写了封信笺往云南王府传去,要裴寒亭随时做好接应准备。
同时开始应对水攻而对整座云州城进行新的布防——只可惜时间太紧了。
此事还得找父亲商量一下。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请求。
此后整整三日,整个中境和西境都没有半点雨水。
余泱望着那万里无云的晴空松了口气:“真是老天庇佑。”
金陵城。
奉常府。
“邪了门,云州城上个月下了半个多月雨水,这个月竟然全是晴天!”宋遮猛地把酒喝了半壶,将酒壶哗啦一声掷在地上,碎成无数片,“余家那群狗东西运气也太好了!”
屋子里顿时酒香四溢。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顺利。
余家似乎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有些防备,竟然在城西南布兵以待,生生将那水路去的伪装成流民的十万兵马截成三段,分而御之。
云州城本就守着天险。
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此事便失了先机。
“西境兵马已经动身,可足足费了三日才能到云州城下!”宋遮来回踱步,心里头略有些焦躁不安,“难道是途中被南境的裴寒亭发现动静,如今还在僵持,这云州城怕是就没有那么好攻破下来了。”
宋遮两日前已经教人守住金陵城关隘,暂且断了云州的粮草。
心里头琢磨着难不成这场仗真要打成消耗战,硬生生把云州城十二万兵马拖死。
可是这样的话。
裴寒亭就有机会给云州城支援。
并不算是万全之策,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他看着林寂的脸色,忽然动起了宣平侯府的心思。
“余镇钦他那位老母亲现在回金陵城没有。”
林寂抬眼。
眼神里多了一重冷冰冰的东西。
宋遮冷笑,“你又迟疑了是不是?”
“没有。”
“我说过了,余家只能留两个。那余老夫人迟早也是要死的。你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如果不尽快撬开云州城的门,再耗下去裴家的兵就会赶到救援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一朝起事,难道要就此功亏一篑?!你的帝王路,你的皇位,你父母的仇统统不要报了吗!”
若是从前不要紧的时候。
林寂要犹豫,他便让他犹豫。
但是眼下这个时分,他必须推他一把。
余家人死有余辜,那云州城里的十二万残兵败将本来就是当年的逃兵!阵前退缩本来就是杀头的罪过!
早在十六年前,那十二万兵马就应该活埋在云州城,为国殉葬。
“你不就是对那个余家的小世子心软吗。”
宋遮语气愈发阴鸷,“你以后赔他一个后位,我绝不阻拦。云州城的祸事你也尽可以推到我的身上。我知道你心底里是不想做这些肮脏事的,你尽可以推给我。等你登上了帝位,云州城的祸乱我一人来担!”
宋遮指甲在桌案上用力的划过几道。
猛然一下砸在桌案上。
“只要能够让余家人罪有应得,就是要我陪他们去死也可以!”
听了这句话,林寂眼皮稍稍一抬。
“阿珩!”
“魏恭恂的事情还不够教训吗。我跟你说过,你不狠,永远都会有人比你更狠!”抬手指着外头的天空,“那个位置,就是足够狠绝的人才能坐上,你不是说要拿回来吗?怎么现在不想了吗。如果你想要去跟余家小世子过你神仙眷侣的二人日子,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我倒不如现在就把你杀了还更痛快!”
刷的一下将腰间佩剑抽出,直直抵在林寂的喉头。
“殿下,我说过了。”
“这条路很苦,很痛。但是回不了头,我也绝不允许你回头!”
提到魏家。
林寂眼底的寒芒渐渐坚定,“我不会回头。”
“你去吧。”
宋遮大大地松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林寂会因为那余小世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
刚刚林寂的沉默中,他的心几乎都要彻底凉下去。
幸好。
他还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位殿下。
宋遮将手中刀剑没入剑鞘。
屈膝跪在林寂面前。
“殿下,臣将永远效忠于您,效忠于萧氏江山。那位余家世子是很好,可惜他生错了人家。殿下以后还能遇到新的喜欢的人。殿下相信我,只要熬过了这一遭,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林寂暗缁色的眸子好似一湖冰冷的深水。
无风无澜。
聪慧如林寂,如何会不知道。
宋遮这一去。
他将永远失去阿洛。
纵然他以后有能力将余洛困在身边,也必将再看不到那个孩子温软清甜的笑意。
如此想来。
就好像这一生的漫长的黑夜,再也不会有尽头。
看着宋遮离去的背影,听到渐渐远去的即将大仇得报而兴奋的低声咒骂。
“余泽我也带过去,两个总比一个好。我就不信了,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余镇钦当初可以为了魏狗开一次城门,就必须给我也开一次!”
那身影上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地狱深处爬出的孤魂才能散发的炽热。
久久不熄。
云州城的粮草已经断了三日了。
但是前几日晴空万里,这几日,又开始春雨绵绵,在雨水的浇灌下,春日里新芽尽发,生机盎然。
云州本就是山城。
那山崖上新种的杏果几日里成熟。地里长的荠菜和木莲开得正好,漫山遍野。
拿着野草和新猎的鸟雀炖汤,再加上香甜的果子,和云州城里百姓们自愿奉出的家里的存粮,织物,还有是不是地给军队送来家里鸡鸭新下的热乎蛋。
倒是稍稍解了些许粮草之困。
余洛这才发现,父亲虽然在金陵城里颇不受待见,但是云州城中的百姓都很喜欢他。
能让这座城再多拖延五六日。
果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余泱退守城内,将最后一点肉分给了守城的不眠不休的将士,自己已经连吃了三日米糊。
余洛每日都去山上摘果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一枚铜板抛掷,每次选择的路上山沿途总是能遇到很多硕果累累的杏树。
偶尔,还能遇到几只野兔和小鹿。
军营里的人都说小世子运气好,是福星。没回上山都能给大伙们带点肉回来。就是果子都比别人摘的甜。
看似娇气的世子,也比他们想象中更能经得住事。
面对这样一场耗人心神的战事,也没有什么怯意,每天跟着余泱身后跑上跑下,端茶倒水。
偶然说出一两句不经世事的话来,还能逗得大家开怀一笑。
本来以为能顺利等到裴家的援军,不至于兵马耗死在云州城里。近几日大家已经没有前些日子崩得那样紧张。
那一日,守夜的将士喝了点酒,余洛坐在篝火旁烤兔子。
听到将士们在谈十六年前的事情。
他们都说,这不是云州城第一次被围困了——这种事情,十六年前也发生过一次。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是云州城里的兵,有些事情也只是听云州城里那些老人们稍稍提了两嘴,不知真假——经历过当年云州城旧乱的许多云州人这些年来逃的逃,病的病,死的死,早已不剩下多少。
更不论知道当年旧事的。
他们说,余侯爷是个薄情的人,眼睁睁看着当年妻子死在城楼下都不救她。后来又将人草草一葬在山坳上。
但是也有说余侯念旧的,否则这么多年,为何都未有续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