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这里为什么这么冷?”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点也睁不开。
云舒闭着眼感受了下空洞的心脏,仿佛想起了什么,仿佛又忘记了什么。
是了,她刚才身处古战场,天际玄云压阵,粗壮的紫电于星云之巅出没,最后将天空劈成两色。
一方是阴沉昏暗的浓云,无数浑浊的灵力将天际撕开了一个大洞,有粘稠的黑水从空洞口里流出,携着冤魂和怨气,坠落在战场上,又及地而起,化作更多的魔将继续撕扯。
不死不休,腥臭的血液坠落出无数捧的尸花,糜烂颓红的连天而开。
而被紫电割裂的另一头,斜晖冷照,日头已入桑榆。
夕光照彻空洞里横流的黑水,诡异的宣告着这场耗时百年的仙魔大战的结局——
终是寡不敌众。
云舒手横一杆红缨长枪,身披一铠火红战衣,立于众仙家的前方,身后残阳饮血,长风猎猎,战旗鼓荡。
她凤目凛冽,飞速扫了眼扩张的更大的洞口,琉璃眸色几经变换后,终于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抬指结阵,高喝一声:“请众仙家祝我。”接着,长枪腾天而动,红缨飘荡,乱色翩然间,也将己方的天际挑破。
风吹得疏狂,冷光所指处,日移云散,天空同样破开一个大洞。
她以本命神剑‘诛邪’为念,以本命灵火‘红莲’为业,号令诸天星辰陨落。
无数星辉在碰撞中洇灭,又有无数点信仰之力竞相从长枪戳破的空洞中冒出。
最终那些星点长明的微光,被一根苍冷的指尖收拢,融入手心中繁复的阵法里。
启动混元灭杀阵,代价是。
断裂的本命神剑,熄灭的灵魂之火,还有修炼万年的灵力。
云舒没有丝毫的犹豫,将心头血逼于指尖,滴入阵中,阵结,对面躁动的黑气疯魔涌动,似不要命的往前横冲直撞。
黑白洞开的天际,旗帜鲜明的界限已然被冲的混沌。云舒仰着琉璃凤目凝视良久,温声一笑。
抬手,一柄琉璃色的长弓横空而出。
这是她亲手打造的弓箭,名曰破魔,无魔不破,无魔不斩。
箭尖凝结着混元灭杀阵,携着无上信仰,狠狠的朝前压去——
一剑穿云贯日。
箭尾过处带来雨和风,雨润大地,风动乾坤,空洞被抹成湛蓝的天,又落下一场雪,雪化时,最后一丝黑气的湮灭,那魔头坚不可摧的身体被生生洞穿。
这场战争中是以仙界的胜利告终。
云舒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从天际之巅直直坠落。
她的灵力被杳然掏空,斐然璀璨的灵魂被自己的本命业火焚烧的只剩一点灰絮,一具凡躯空空荡荡。
她已不是什么天道之女了,更不是征战四方的女武神,不过终究留下了一条性命,一方太极混沌丹田,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至少当时,闭上眼睛,安然倒入挚友怀中的云舒,是这样想的。
“……”
谁知,她的下场也没比那个魔头好上半点,丹田内空洞的绞痛,让她回忆起了一切。
有人趁她毫无反抗之力时,从背后轻轻环拥着她,而后一柄寒光如刃的匕首插入道体,直接搅碎了她的丹田。
那人是她的挚友弥落。或许说是挚友也不尽然,他们相识于微末,共同修炼御敌,更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总之……
亲近之人的背叛往往是最致命的,他知道了你的底牌耗尽,知道你的信任和底线,也知道如何能伤你至深。
又或许是忌惮天道,心思缜密的弥落还在半神器上萃满了毒,所以,即便她侥幸存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可真是,好狠的心呢。
云舒蜷缩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这漫长的一生,恍若一场幻梦。她即便沦落到此等地步,也不敢太相信自己如此狼狈。
小心翼翼放出自己神识,顺着碎裂的四经八脉蜿蜒往下——
丹田,果然被搅得粉碎,恍如诸天破碎的残星。
既然睁不开眼睛,手脚稍微动了下,便被无数道冷气逼停在原地。
锁链哗啦响动,随着云舒的微弱挣扎,竟然束缚的愈发紧。
仿佛是万年玄铁打造的桎梏,上面加诸着困锁妖邪的诛邪符文?
云舒不由的哂笑,这帮家伙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是如此缜密的行事手段,背后可少不了弥落的指点,真不愧是有三界第一智囊的名号啊。
云舒轻慢又轻蔑的想着。
空气潮湿,连血液中的腥臭气也被冻得生冷,云舒把身体蜷成球,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疼。
一股碎裂般的痛感自心脏泵出,冲撞着云舒的丹田,灵根被毒气汇聚成的长蛇缠绕,寸寸收拢,几乎想要把她整个人的存在都抹除掉。
云舒不由得痛哼出声,仿佛痛意也随着麻木的感知终于回归到身体里。
像是心脏像是麻到了极致后,忽然灌进一阵冷风。
又僵又疼,风过无痕,却刻意掀起她极力隐藏在心底的曾经——
她与弥落相识于清萍之末,彼时,碧树绕林,霞光漫天,她正在人间试炼,被一只长尾老虎追得狼狈。
眼看着老虎尖牙凛冽,下一瞬就要咬上她的手臂。
一折清淡的青影自天而落,来人青衫磊落,身负一柄寒刃,衣冠被风吹得飘摇。
只见他挑剑一指,剑尖清光霎时零落散开,那猛虎的头颅猛然落在地上。
她顾不得抹开脸上污泥,高喝一声“痛快!”
于是,他们一见如故,便一起修行,一起踏遍天下,看碧水绕田,看两山排闼,看大漠飞沙。
他们共同沉浮于江湖中,直至三界陷落,生灵涂炭,云舒忽从历练中归置神位。
身为天道之女的她,必须担起争战四方,澄清寰宇的重任。
于是,她炼制本命神剑诛邪,一杆红樱枪抬着飒然烈火。
毕竟云舒年纪尚小,对付修炼万年的老妖王,常力有不逮。
一天,她带领天兵突袭妖王老巢,归来时,却被击落于天河之中。身上八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淌红了半片水泽。
她以为自己即将折戟时,一袭青衣忽来,一剑霜寒九天落。
来人一身孤勇,身负青虹长剑,生生为她撕出一条血路。
那是他们分别的第二面。他青衣鼓满长风和血色,她跌坐在天河里,狼狈的勾唇看他。
二人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没有多说什么,多年的默契尚在流转,她把手放在弥落手上,狠狠扣紧。
这一扣,硝烟烽火便盖满了他们平生。
后来他便随她一同征战南北,定下无数妙计安平天下。而她亦不像从前那般莽撞,只知用武力撕开血路。
至少,记忆中未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再后来,他们以天地为证,在日月下共誓,结为挚友。
还记得那天光与风都温柔,仿佛万物都煌煌磊落。
……
云舒陷落在回忆中,黏满血块的睫毛轻轻一颤。
只听咔哒一声,结界破开——
一名面若芙蓉,娇若桃李的女人,穿着云霞剪裁成的长裙,戴着玉制的冠冕,朝她旖旎走来。
云舒动了动苍白的唇,仅存的神识,轻轻往前一探。
霎时间,灵台震颤,诸天星辰暗淡几番后,几欲摇摇坠落。
似是不信,她颤着神识又贴面描摹几番,而后怔住。
挚友,又是挚友。
的确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一同长大的伙伴,醉烟。
云舒从喉腔中艰难地呛出几道乱声,似笑似叹的气音如破絮般拥堵着喉头,又被她强行压平。
她无声的勾了唇似是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