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走后,江晚吟一想起自己答应了什么,窘迫的恨不得将自己埋起来。
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稍一放低姿态,便哄得她从头软到了脚。
她咬着唇,不知该气他太懂得拿捏他,还是该气自己太过心软。
只是陆缙也有失手的时候,当日离开后,府里便意外迭起。
裴时序的身份暴露后,大街小巷皆在窃窃私语。
幸而当初有陆缙强硬阻拦,是以外界大多人都只当裴时序是国公府远亲。
但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自己人却是骗不住的。
流言传开后,为防圣人猜疑,长公主连夜进宫面圣,将一切解释清楚。
陆骥醒后,也立即进了宫递了请罪折,将外室之事及裴时序的身份一一坦白。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替他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的股肱之臣,魏帝震怒,一把掀翻了桌案,劈头盖脸将折子砸了陆骥一身。
“你实在太让朕失望!”
陆骥俯首大拜,以额触地,将一切错失揽下。
“一切皆是臣之过,是臣对不住公主,也是臣教子不严,但臣并不知三郎身份,绝无二心,还望陛下明鉴。”
“你若是有此心,朕当即便砍了你!”
魏帝怒指,连胡须都气的微微颤着。
然即便怒极,他却深知陆骥不过是愚孝,的确不可能有异心。
可恨,又实在可怜。
此刻西南大乱,正是用人之际,论资历,论对西南局势的熟悉,朝中无人能超陆骥。
魏帝为人兄长,自然恨不得将陆骥大卸八块,但身为君王,却知当前只有他最合适出征。
魏帝连番斥骂,骂的陆骥头也不抬,殿中宫人个个皆是敛声屏气。
之后,他抵拳咳了咳,方收了声音,又看向长公主:“平阳,骂也骂了,罚也罚了,陆骥虽有错,但这些年也只这一桩事对不住你,且不过一个外室,又早已没了,你们已风雨半生,依我看,此事便就此揭过去吧。”
长公主早已料到是劝和不劝分。
这天底下的男子皆是一样,惯会包庇男子。
身份越是高,越是如此。
什么情啊义啊,皆敌不过利。
这便是她迟迟不提的缘由。
沉默许久,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陆骥却先她一步:“此事是臣对不住公主,臣当年求娶时曾当众说过除公主外此生不会再纳旁人,臣终究还是违诺了,伤了公主的心。”
说罢,陆骥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封书信,递呈于长公主。
“此为和离书一封,臣只愿公主顺遂舒心,倘若和离能让公主开怀,臣便和离。且这一切皆是由臣而起,臣愿领兵征讨平南王,平定西南,恳请陛下应允。”
陆骥一字一句,字字带了血气,说完大拜伏地,重重叩首。
长公主微微侧目。
魏帝一时也缄默不语。
许久之后,魏帝看向长公主:“平阳,你当真要和离?”
长公主这些日子来清瘦许多,眼底早已不复清明,却前所未有的坚韧。
她看了眼陆骥,许久,还是伸手接过了和离书:“是。”
她两指捏住信封的时候,陆骥倏地握紧不放。
两人对视,一个漠然,一个不舍
看了眼长公主鬓间门的白发,陆骥终于还是缓缓松了手。
魏帝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没再劝,只让内侍拿了印,重重盖上。
自此,和离方成。
陆骥也定于月底出征西南。
当初,长公主成婚时原是有公主府的,只是与陆骥情深,故而并未居于公主府,反入了国公府。
如今,既已和离,她也该搬出去。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从宫里出来后,刚回府,尚未来得及公布和离之事,卧榻许久的老太太便不行了。
回光返照之时,得知了裴时序的身份,她急促地呼吸,枯瘦的手攥着长公主攥的死紧,眼底泌出混浊的泪,仿佛在悔恨,又像在挽留,口中含糊不清。
“母亲,你想说什么?”陆骥扑过去。
老太太却只张着唇,死死盯着长公主,仿佛在请她宽宥。
长公主原以为自己恨极了这个毁了她半生,害了两代不得安宁的婆母,但此刻看着她枯瘦如柴,深受打击的样子,却只想到了自食其果,默不作声。
老太太迟迟等不到回音,再细瞧,看见了她手中的和离书,一口痰堵在嗓子里,瞪着眼生生断了气。
“母亲!”陆骥伏在榻前,恸哭不已。
长公主却只伸手缓缓阖上了老太太的眼。
人死如灯灭,老太太真的死了,她心底并不觉高兴,也不觉伤悲。
只觉得漠然,还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只是如今陆缙已休妻,二房三房皆是庶子,老太太一死,府里没个操持的,他们父子又都将出征,为了陆缙能安心整军赴任,长公主便暂且按下了和离书,操持起了丧事。
想着陆缙得胜后才公开。
毕竟是老国公夫人,满身诰命,生前繁华,死后亦是享尽哀荣。
丧事办的极为浩大,出殡当日,国公府聚集了大半个上京的显贵。
按理,丧母后,陆骥应当丁忧三年,罢官为母服丧,但墨绖从戎,西南战况吃紧,办完丧事后,陆骥便夺情起复,领兵出征。
陆缙亦是,虽需为祖母服丧一年,但金革之事不避,便以日代月,半月后丧满,以绥州宣抚使加平寇左将军,领三万厢军出征。
战事惶惶,加之丧事繁忙,陆缙忙得不可开交。
江晚吟腿脚不便,加之落了水,需喝补汤和受暖,陆缙也不许她冒着风雪乱跑。
这么一来,除却老太太暴毙当晚,江晚吟抱着陆缙坐了一整夜,这大半月来他们鲜少见面,更不可亲近。
先时说的自然也成了空。
偶尔匆匆擦身而过,陆缙也只能克制地握握江晚吟指尖,或替她紧紧披风,两人于无人处抱紧,简短的温存。
日子一直到了出征的前一日,陆缙丧期满,大军也整顿好,他方空下来。
江晚吟养好伤以后,这一月来也在替陆缙缝制冬衣和护膝,前前后后,不知不觉竟做了十余件。
这一日傍晚又做好一件护膝后,窗外久违地下起了雪。
大雪纷纷,四下皆白,国公府里难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