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她轻声道,“本宫都说过多少回啦。”
她李含章只有一个驸马。
是个聪明又蠢笨、糙野又温柔的人。
梁铮眉头一挑,这才意识到二人的理解货不对板——倒也是,如今他与她尚未相认,她自然会对他百般维护,不予理会当年的少年。
他将小妻子揽入怀里,又低下眉去,轻吻她眼睑。
“我知道。”他缓声哄她,“我不生气。”
“我只是想问问……”
话卡到一半,临时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当年救他,是什么情形?”
李含章仰着面、受梁铮的吻,被他亲得心尖上翘,自然而然地应道:
“也没什么特殊的。大抵是见他惨得可怜,我便扶他一把。”
那已是她十岁时候的事了。
距今太久,确实不记得什么细节。
只有一点——在她的脑海里依然清晰。
思及此,李含章拧了拧身子,钻入梁铮怀中,将小脑袋往他胸膛上埋。
“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
她的声音闷闷的,咬字与吐句都很缓慢。
“确实与我的处境有几分相似。”
梁铮眉头一沉。
他虽不记得自己伤寒后说过的话,却清楚当时的境遇。
那时候,他毒杀山匪、逃出丹云寨,因着没能救人、又误以为魏子真受害,始终深受愧怍折磨,与行尸走肉无异。
从丹云寨往上京约有百里,竟让他魂不守舍地逃了过来,甚至连他自己都记不明晰,究竟是怎样活下去、又是如何混过了城门的检查。
梁铮只记得,他万念俱灰,铁了心要做将死之人。
而公主拯救他的恩情,连带他强行背上的无数条性命,须得用一生的戎马来偿还。
这样颓败的处境,竟与李含章相似。
他知她受过不少委屈,却不曾想她会落魄至此。
小孔雀心思细腻,提及此事,可会伤害到她?
梁铮不敢再细想。
唯恨自己多嘴、非要扯到这事。
他不该再逼她说下去了。
梁铮微微提气,正想转移话题,却听怀中人先开口道——
“他与我一样。”
“身旁人都走了,一个也不剩。”
李含章的话音很平静。极难得地,她没有颤抖。
“我在燕宫不受宠,平素都是奶娘照料。我遇见他时,恰好奶娘离宫不久。既都是相似的人,能帮便帮,总比叫他真死在我面前来得好。”
李含章慢慢脱开梁铮的怀抱,重新面对飞流的瀑布。
“你方才问我的,虽是如果,我也不想答。可我以为,哪怕我与你成了婚,那少年也定能寻得一知心人,能有人与他白头偕老,不必茕茕而行。”
她向身后的男人回过头,一点温柔的娇俏烁在眸里。
声音轻轻小小:“就像我这样。”
当初那名少年,一定也能与她相似,被人接受伤疤,不必再继续孤独下去。
梁铮凝望着李含章。
他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应答。
水帘如织,将李含章的身影衬得很是娇小。
可她仍立在那里,定定地背着手,悬在颊边的梨涡也轻轻浅浅。
梁铮低下了头。
他揉了揉鼻尖,扬起唇角。
随后,他走上前去,将李含章轻轻搂入怀中。
“会的。”他道。
此刻、往后,他都会拥住他的姑娘。
-
二人在飞泉山庄住有足月后,乘马车返回了上京。
回程的日子是李含章定的。
她在山庄闲得够了,对内里的好景色看得睫毛生茧,甚至还被梁铮折腾着、将宜春三十六景试过大半,连当初他带来的鱼鳔都所剩无几。
眼看着新春将近,她心里记挂着元氏祖孙,便催着梁铮尽快回去。
梁铮自画屏处收了信,又经李含章提及年关,便也收了心。
他只想这飞泉山庄如今已是囊中之物,大不了这趟走了,改日再求着小孔雀来便是。
回京之路毫无阻碍。
还顺利地带回了飞泉山庄的蔬果。
倒是苦了梁铮,一路上都得照看着那些蔬果。
他本要以伺候小妻子为优先,却不料李含章不要他管,反倒对蔬果更加重视。堂堂镇北将军,只好听小妻子的话,老老实实做个护菜小农。
马车驶入上京城那日,正值雪天。
街坊银装素裹,一改从前的青瓦红墙、茅草芦屋,各处白雪堆积。
小年将近,千家万户忙于筹备,热闹非凡。
听着外头的喧闹声,李含章竟生出一股难得的归乡感——如今,她在这座城里,不再守着孤零零的长公主府,而是有人静待她归来。
这趟与梁铮返程,她并未遣人知会将军府。
生怕抵达时间不定,如是晚上,就别要元氏祖孙好等。
二人抵达将军府,已是未时。
梁铮自后门入杂院、收置行囊,李含章则自前门走向中堂。
府内静悄悄的。
兴许是元宁氏在午睡。
一杆细长的木梯正搭在中堂之外。
元青站在梯顶,手里举着硕大的红绢花,全神贯注地挪臂,不曾发现李含章的归来。
李含章也并没有出声。
她不敢说话,怕会吓到元青。
只悄悄走到不远处,仰着脸看人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呢?
看这样子,好像是想将红绢花挂上屋檐。
李含章好奇又不解:这是西北地方的风俗吗?
元青忙和半天,由于手臂不够长,始终没有成功。
小姑娘气馁地垂头。
肩膀也松松地垮了下来。
“唉。”她叹了口气。
很快又打起精神,准备再试一次。
元青扶着瓦,绷着劲儿,微微挪足、踮起脚尖,将手臂伸往檐上凸起的小钩。
忽然,她足尖打滑。
“呀啊!”
元青踩了空,尖叫着往地上摔去。
李含章惊了一跳。
她想也未想,向着元青坠落的方向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