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一手拿着哭丧棒,一手拿勾魂索,抽空燃起鬼火给地府报信。
他对孟婆道:“孟大人,既然厉鬼已经伏诛,那我就不久留了,还有魂魄等我引渡。”
孟婆淡淡颔首:“你去吧。”
无常便呼啸离开。
拿到孟婆汤,这趟就算不虚此行了。
十八地狱厉鬼出逃,看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孟婆此刻神色严肃,显然无心再跟他多做纠缠。
薛今是随意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想必你也要去忙活地府的烂摊子,既然如此,我们两个就不打扰了。”
宴来朝没反对,孟婆只看了一眼,便挥出白绫。
不过片刻,两个人就出现在了鬼市之外。
薛今是睁眼,和驾驶座上的宴来朝视线撞上,他抬手把出现在手心的毛笔和玉瓶放好。
骤然间见他从少年变回成年人,宴来朝还有些不适应。
他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鬼市的方向。
鬼市灯火从尽头开始熄灭,鼎沸的鬼声渐渐平息,随着山外乍破的天光,门口高挂的两盏鬼灯消失不见。
整个街道的阴间通道关闭,返回阳世。
宴来朝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早上六点了,两人在车上躺了一夜。
伸直手臂伸了个懒腰,薛今是偏头问他:“我休息好了,你困不困?”
宴来朝闭了闭眼睛,头脑清明,一副睡饱过后自然醒来的模样。
他摇头:“不困。”
薛今是转了转笔,指尖灵活地动弹,说道:“那就直接送我回去吧。”
宴来朝一顿,颔首:“嗯。”
京城生活节奏很快,早上六点过,街上就已经有店铺开门了。
索性昨晚车停的地方不算违规,开出去后没入车流之中。
到家已经是七点过了,薛今是打开门,宴来朝下车后十分自然地跟进去。
哮天察觉到薛今是的气息,遥遥在房间内“汪”了一声。
薛今是把在鬼市买到的笔放进书房,转头打开祁麟的房间。
付桓宇在拍戏,那么屋里就只可能是薛今是口中的“鬼朋友”了。
宴来朝眼神变幻,随后面色平静地进去。
他见薛今是走到空旷的床边,于是自己开天眼,再睁眼时,就见床上躺着个半透明的鬼。
他蹙眉:“周身有红光,他是厉鬼?”
怎么薛今是身边有这么多厉鬼,宴来朝不解。
人死亡过后,虽然能够化厉,但几率很小,诺大一个京城,似乎所有的厉鬼都让薛今是见了个遍。
薛今是一边加固阵法,符篆飞出列阵,一边道:“他还没完全化厉,不能算厉鬼。”
四周阵法传递出让人身心舒畅的气息,光华流转,宴来朝身处其间,能感觉出薛今是的用心。
他有些吃味,就问:“别的道士见鬼就收,你倒好,见一个救一个。”
薛今是“嗤”了一声,道:“怨胎鬼我可没救。”
宴来朝没继续这个话题,他走过去仔细打量祁麟。
祁麟虽然内外伤被治了个七七八八,但薛今是一直很忌惮生死簿上他没有来世的事,四周贴满了养魂的符篆和阵法。
他如今看着状态还不错,只是一直没能苏醒,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宴来朝暗忖,这鬼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几岁,但这也只能说明他是二十几岁死的。
说不定到现在,他孩子都二十几了。
宴来朝转头看哮天,它乖巧安静地趴在祁麟颈侧,一双眼睛随着薛今是的动作打转。
宴来朝问:“哮天怎么在这里?”
薛今是头也没回:“嗯……或许是因为,祁麟生前是它的伙伴。”
听完这话,宴来朝一愣,说:“哮天不是警犬吗?它……”
他忽然一顿,随后想起薛今是在人贩子那次说过的话,转头看向祁麟:“他是缉毒警察?”
“应该是。”薛今是答道。
“那次在生死簿上,我看到他死于毒贩之手,至今也有十几年了。”
宴来朝眼神暗了暗,没再对祁麟怀有其他情绪。
他叹道:“十几年……你有办法救他吗?”
薛今是动作一顿,拿出装有孟婆汤的玉瓶,道:“他执念太深,容易化厉,但龙脉能庇佑一个英雄,却不会庇佑一个厉鬼……依他如今这幅模样,化厉必死。”
想到薛今是换来的孟婆汤,宴来朝道:“所以你要让他忘记这些?”
孟婆汤能洗净尘缘,一两滴足以化去他的执念。
薛今是点头:“嗯。”
他摸了摸腕上的桃花,道:“等他醒来,再依照小山河神的嘱托,把祁麟送去警局,我们的因果就止于此。”
宴来朝眼神一顿,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他见薛今是拔开玉瓶的塞子,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薛今是转头:“做什么?”
宴来朝把孟婆汤拿过来,薛今是也没抗拒,任由他去了。
玉瓶放在桌上,宴来朝蹙眉看过去:“你就没想过他的执念是什么吗?”
薛今是疑惑:“旁人执念,与我何干。”
宴来朝摇头。
“你说他死在十几年前……但这十几年我从没听说有哪个毒窝被捣毁。”
“他既然死于非命,就代表被毒贩发现了警察的身份……但是他既然去卧底,就不可能轻易被发现。”
“除非,祁麟知道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宴来朝一字一顿:“这件事重要到,让他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传递消息。”
“重要到任务失败惨死后,他仍然放不下,执念深到宁愿化为厉鬼。”
宴来朝转头与薛今是对视,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不能让他忘记,他必须清醒地被送到警局。”
薛今是沉默了一下,又说:“但是,化厉他可能会死。”
“那也只是‘可能’。”宴来朝看着祁麟:“我想,他愿意去赌这个‘可能’。”
没有人愿意让一个英雄就此死去,但英雄看中的永远都是信念和荣誉。
薛今是下意识想揣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偏头道:“……我可以救他。”
宴来朝没有盲目相信他,反而问道:“你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会。”他说。
宴来朝追问:“我需要你给我保证,保证救了他自己不会有事。”
每次在这种事上,宴来朝都会一反常态地有些不依不饶,但薛今是却没有觉得困扰。
他有些心虚地偏过视线,宴来朝立马明白他撒谎了。
没等宴来朝开口质问,薛今是忽然灵光一闪,抬头:“我没办法救他……但你可以。”
只不过是阻止厉鬼化厉,酆都大帝当然可以。
要是之前,薛今是完全不会把主意打到宴来朝身上,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以借助对方的能力了!
薛今是如今四成力量,要做到完全没有后遗症是不可能的,引动力量过多,肉身甚至会爆炸。
但迂回着来,借助宴来朝的力量,他再把自己的灵力灌输进去,这样一来完全没问题。
他把这方法解释一番,宴来朝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却相信薛今是不会害他,直接一口同意。
薛今是眼睛难得发亮,道:“那你准备好了。”
宴来朝点头:“嗯。”
“把手给我。”
两只手十指相扣,灵力互相交融,宴来朝觉得自己颈侧有些发烫,神印因为力量的交汇,开始具现化。
哮天“汪”了一声,身体承受不住过于庞大的灵力,它想护住祁麟,但下一刻就被薛今是送出了门外,怎么也进不来。
门窗因为激荡的气场开始震颤,屋内阵法运转越来越快,诵经声交叠四起,不绝于耳。
符篆在酆都大帝的神力之中被称爆,化为飞灰。
薛今是腕间的桃花在滋养下,落地盛开,瞬间长成苍天大树,枝桠疯长穿破门窗。
宴来朝指尖一动,被薛今是牵引着,手心一阵滚烫,仿佛有什么冲破了桎梏,往外如山洪倾泻而出。
薛今是的手翻转按在宴来朝手背,随后带着巨大的风力,紧紧按在祁麟头顶。
倾泻而出的力量有了容器,灌输进祁麟四肢百骸,灵台开始焕生。
“停!”
就在宴来朝有些失神的时候,理智忽然被薛今是的声音拉回。
手掌脱离,薛今是一道封印打在他身上,宴来朝醒过神后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水。
薛今是看他一眼,暗道糟糕。
引出的力量太多,竟然顺便还给宴来朝洗了一遍根骨。
宴来朝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低头一看手心,竟然看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秽物。
他脸色骤然变得僵硬,直接冲出房门,钻进浴室里。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水声。
薛今是摸了摸鼻子,转头查看祁麟的状况,见他神态平静,周身萦绕的红光已经散尽,于是放下心来。
这算是已经驱完了戾气。
酆都大帝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薛今是看了看手心,他这幅身体,也被跟着淬炼了一遍。
指骨莹润,皮肤看着好得不得了。
浴室里的水声足足响了两个小时,薛今是最后走过去敲了敲门,笑话他:“别洗了,再洗皮都要洗掉一层了。”
里边哗啦啦掉水声一顿,宴来朝面色潮红又尴尬,半晌才停了水。
薛今是又敲敲门:“浴袍给你放门口了,前不久我刚买,没穿过的。”
等他走后,一只手从浴室里探出来,拿走浴袍。
宴来朝穿戴整齐开门,就见同样洗干净的薛今是也穿着浴袍,正边擦头发边迎面走来。
“咳咳。”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薛今是扔下毛巾,给他解释:“那不是什么泥,算是一种’气‘,是人身上各种秽气的集成,刚刚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洗了个根骨,就排出了这些秽气。”
宴来朝沉默着没说话,无论那是什么东西,都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薛今是见他领口的皮肤泛红,忍不住“啧”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祁麟的戾气已经没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
宴来朝听完,算是放下心来,但他伸手,抬眼疑惑发问:“……为什么你一个人不能救他,但加上我就可以。”
“嗯……“薛今是想了想,道:“这事说来有些复杂,等过几天再遇见谢必安,由他来告诉你,应该要更好一些。”
他这么说,宴来朝就不再好奇。
平常随意一逛就能遇见满街巡逻的白无常,但真要怀着见他的想法出门,又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
薛今是猜测,应该十八地狱逃出的厉鬼不少,各路鬼差忙着抓鬼。
谢必安忙的晕头转向,他也不好直接念咒召来,就一直把脱马的事情搁置着。
好在宴来朝一向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他并不着急,最近一直在查阅各种玄门典籍。
身为继任酆都大帝,宴来朝自然是天赋超群。
他单是这几天的学习,就已经超过了普通道士几个月的修行,基础的符篆法术也能信手拈来,薛今是看过了,效果还不错。
祁麟是在一个很普通的上午醒来的。
那次借灵让薛今是的桃花疯长,虽然后来凭空长成的桃花树,被他收了回去,但给房子造成的损害却没法复原。
薛今是给付桓宇打电话,第一次诚恳地道了歉。
他语气搞的付桓宇心惊胆颤,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才得到他哥难得的温柔。
解释过后,付桓宇原本想挥挥手,直接把这事揭过。
但听到薛今是说什么都可以补偿,他就立马起了心思。
于是现在,薛今是多了个天赋极差的徒弟。
这天技术人员刚把最后一扇窗修好,驱车离开,薛今是关好门转身,就见床上的哮天突然站起来,对着他“汪”了好几声。
薛今是似有所觉,刚走过去,就见祁麟忽然睁开了眼睛。
变故就在这一刻陡生,薛今是刚靠近,就听祁麟压抑着惨叫了一声,随后双手紧紧捂住脸,蜷缩在床上,浑身剧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