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穆手里紧紧捏着那张纸,一个人在路上走。
太阳有些晒,他侧着头望着这个小区路边的景色。
他记得他上次来的时候是夏末。
那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初夏时要凉快一些,但是小区里的花草树木还是一如当年的开的茂密,树上的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阵阵的绿光。
况穆还记得有一条路上中的满是芒果树,上次他走过那条路的时候,还闻到过芒果树上散发的阵阵芒果的清香。
况穆走着走着就看见那片芒果树,芒果树中在道路的两边。
树上结着一颗颗黄澄澄的芒果,看起来十分的诱人。
树下面站着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起来是放了暑假出来玩。
两个男孩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穿着黑色的外套,看起来也皮实一些。
他在树下蹦一下蹦一下的想要去摘芒果。
蹦一下摘不到,又蹦了一下还是摘不到。
“哥哥,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不吃了……”另外一个个子稍矮一些的男孩,穿着一个小背带裤,走上前了两步,声音软软的说着。
“不行,我答应要让你尝尝这个芒果什么味道,今天就一定给你摘到。”
个子高的男孩嗓门也大一些,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后退了两步,开始助跑加速往前冲。
这一次他跳的高了一些,抬起手终于将一颗芒果摘了下来。
男孩拿着那个芒果转过身,喜笑颜开的将芒果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弟弟。
另一个穿着背带裤小男孩接过了芒果,开心的眼角弯弯的,抬起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剥开。
“笨!”
大一点的男孩又拿过了弟弟手里芒果,将芒果的外皮剥开,剥的他手上都黏糊糊的,可是他也没有吃一口,而是将剥开的芒果又递到了他弟弟的手上。
弟弟拿着芒果大口的吃了一口。
哥哥立刻低着头在旁边问:“怎么样,甜不甜?是不是很甜?我没骗你吧!”
弟弟点了点头,笑的小白牙都露了出来,说:“好甜。”
然后他将芒果举到了哥哥的面前说:“哥哥,你吃。”
“我不吃,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吃。”
大的男孩一摸头上的汗水,揉了揉弟弟的头,满不在乎的说。
况穆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孩子。
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等到了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将芒果吃完,吃的满嘴都是黄色的水渍。
大一点孩子接过他手上的垃圾,又擦了擦他弟弟的嘴巴,嫌弃的说:“脏不脏。”
可最后他还是将弟弟的嘴巴擦干净,然后拉着弟弟的小手走了。
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在阳光下渐渐的走远
一直到那两个孩子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况穆才低下头喘了两口气,沿着中满了芒果树的那条路继续向前走。
他仰着头望着那一颗颗的芒果树,恍然的想起他七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候的场景。
这个小区很大很大,而季豪军又住在小区的最深处,开车进来都需要快二十分钟。
当年的况穆出这个小区的时候,也是像现在一样一步步的走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像是从下午一直走到了晚上。
那时的他彷徨,悲伤,每天都活在对未知的恐惧中,和即将要失去季宵焕的悲伤中。
那时的他满身伤痕,那些伤痕都是用刀一道道的新割的,割的他当时痛的差点都撑不下去了,可他却还是为了季宵焕在咬着牙,硬着头皮撑下去。
而现在的他却没有比当时要好多少,那些曾经的伤痕都在今天和季豪军谈话的时候重新被剥开。
旧的伤痕混着新的伤痕,变得鲜血淋漓。
况穆忽然又在想,他很痛,那季宵焕呢?
他痛不痛?
况穆的痛苦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所有人都知道。
可季宵焕的痛他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啊
况穆忽然觉得他走的好累,明明还没有走几步但是他却走的好累好累,腿脚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他四周看了一圈,坐到了路边的一个花坛上。
花坛有些脏了,上面落满了泥土和灰尘。
今天况穆穿的是一件浅白色的裤子,可是况穆丝毫顾不上这些了。
他甚至连灰都没有擦一擦,而是直接坐在花坛边。
今天的阳光好刺眼,照的他眼睛一阵阵的发白,甚至有些看不清楚前方的景色了。
况穆捏了捏手指,感觉手里有东西。
他低下头才意识到还是那张纸条,季时礼给他的纸条。
那张本来平展的纸条早就被他揉的褶皱不堪,上面还带着些湿漉漉的汗意。
况穆纤长的指尖将纸条打开。
纸条摊开。
他垂着眼眸,目不转睛的望着季时礼写给他的这句话。
——你不要怪他,他其实一直在抛下一切走向你。
况穆手里拿着那张纸条一动不动的看着。
忽然他感觉纸条上有水滴滴了下去,滴到了那张白纸上。
黑色的钢笔墨水被晕染开。
况穆仰头看了看天。
天上没有下雨,阳光依旧刺眼。
然后况穆才呆呆的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指尖沾染的水滴才发现是他哭了。
他又哭了。
况穆在看见自己眼泪的那一刻,忽然就止不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低着头开始嚎啕大哭。
他哭的喘息不停,呜咽不止。
他用手紧紧的捂住了眼睛,想要让自己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可是他怎么做都没有用。
季时礼说的没有错啊。
他哥哥一直在抛下一切走向他。
季宵焕十八岁那年,他接受况穆,抛弃了他身上的仇恨。
季宵焕十九岁那年,他为了不让况穆受伤,抛下了自己最美好的三年青春。
况穆一直以为,一旦出事,他是季宵焕第一个放弃的人。
却没有想到,他哥哥放弃了所有的东西,却独独没有放弃过他!
这个道理连季时礼这个孩子都看得透,为什么他没有看透!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季宵焕这辈子不会活的那么苦那么累!
季宵焕依旧可以当他的季家大少爷,依旧可以按照正常人的生活,踏入最好的大学,继承家里的企业。
而不是变成一个人人一提起他,就知道他是一个坐过牢的罪犯!
当年况穆不知深浅的靠近季宵焕的时候,季宵焕就曾经告诉过他。
——如果我们不做陌生人,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靠近我吗?
那时的况穆不知深浅,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很努力很努力,只要他哥哥愿意接受他,他和季宵焕的前路就算再难,那他们也能挺过来。
当年是他先走进了禁区,是他先靠近了季宵焕,而最后季宵焕却替他将所有的苦都扛下来。
原来在他毫无察觉中,他的哥哥早就长成了一颗大树,用繁茂的绿荫将他给遮了起来。
他不让他受到风吹雨打,他让他好好的长大。
季宵焕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不说。
而自己呢
一直在计较着季宵焕对他说的那些重话,一直计较着季宵焕当年放弃了他。
一直计较自己过的好累,好苦,过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一计较就计较了七年。
这七年他过的萎靡不振,过的浑浑噩噩,而现在季宵焕回来了,他却还要他哥哥为了他操劳,处处的对他忍让,处处受他冷待。
他的哥哥从小就被母亲抛弃,父亲去世。
他无父无母,却依旧坚强的长大。
当年的那场审判,法官酌情轻判,给了季宵焕三年的有期徒刑。
可是如果法官没有轻判,那么当年季宵焕可能会在监狱里呆五年,十年
这些都有可能啊。
季宵焕早就想到过这些,可是他还是为了况穆自愿的走进了况进山给他设下的圈套。
季宵焕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承担所有人的苦难?
而他自己呢,他凭什么怪季宵焕,凭什么埋怨季宵焕
况穆的手捂住了眼睛,哭的甚至连坐都坐不住了。
他的身子顺着花坛缓缓的滑了下来,坐到了地上,肩膀都在丝丝缕缕的颤抖。
这时候况穆感觉到他的手机在响。
手机的铃声响的很刺耳,也不知道响了多久。
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况穆在身上摸索了很久,隔着泪眼看见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他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在也忍不住了,哭着喘息了两声,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通话的界面,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
季宵焕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了:“月儿,你在做什么?”
况穆的手原本用力的捂住了嘴巴,生怕季宵焕听见了他止不住的哭声。
可是当他再一次听见季宵焕的声音,再一次听见季宵焕叫他月儿……
那一刻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悲痛,还有所有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嘶吼着扑向他的海啸,瞬间就将他淹没了。
“哥”况穆哭着喊了一声。
季宵焕那边的呼吸声忽然就顿住了。
况穆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手机,抓的手指都生疼,他恨不得要将手机都捏碎了,声音止不住的颤音,一声声的唤着季宵焕:“哥”
“哥”
“哥”
他的嗓音带浓烈的哭腔,像是要将这么多年都没有能叫出来的哥,全部都在这一刻叫了出来。
自从况穆和季宵焕重逢后,那么久了,他从来都没有叫他一声哥,甚至连季宵焕的名字都没有唤过。
他很少和季宵焕说话,就连季宵焕和他说话,他也是淡淡的应着。
而当初他对季宵焕有多冷淡,现在他就有多内疚。
他后悔的心口都在绞痛。
他一直那么的心疼他哥哥,一直很心疼很心疼,可是到头来另季宵焕最累最痛的那个人还是他……
“月儿,怎么了?”季宵焕问。
“哥,对不起对不起”
况穆哭的泣不成声,他哭的声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却依旧在唤着季宵焕,颤抖着声音给季宵焕道歉。
季宵焕那边沉默一下,压低了声音说:“月儿,你在哪?”
“哥”
“月儿。”季宵焕低沉的声音唤着况穆,想要他的弟弟冷静一些:“你现在是不是在家里?我叫人去看看你,我马上就订票回去,不哭了。”
“哥,不在我在明城”
季宵焕沉默了一下,又问:“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我”况穆抬起眼睛,泪眼朦胧的四周望了一圈。
季豪军的小区太深太大了。
他一个人魂不守舍的,早就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了,这里只有一条路,还有数不尽的芒果树。
其他况穆什么都不知道了。
况穆双手拿着手机,声音颤抖的说:“我不知道”
“哥,我好想你啊”
“你在哪啊,哥……”
况穆的哭声另季宵焕心脏一阵阵的紧缩,季宵焕在电话那边深喘了几口气,沉着声音对况穆说:“月儿,你听我说,打开手机定位。“
“哥”
“打开手机定位。”
况穆咬住下唇,很努力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了下来,指尖颤抖的在手机上找定位要怎么开。
他之前明明知道是在哪里开的,而现在他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点哪里,该怎么做。
况穆很用力的咬住了嘴巴,想要自己冷静一些,可眼里的眼泪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那些眼泪不听他的话,顺着眼睛不停的往下滑落,滴到了手机上。
“哥,我”况穆揉了揉眼睛,又哭了。
“在手机的最上方。”季宵焕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出来。
况穆点开了手机上面的那个按钮,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点开了”
“右边红色的图标,点下去。”
况穆又按照季宵焕说的话做,点开了定位。
季宵焕那边传来两下划拉手机的声音。
他确定了况穆的位置,对况穆说:“月儿,我现在接你,不要乱动。”
“好”况穆的手紧紧捧着电话,就像是捧着他的救命稻草一样。
他又哭着说了一句:“哥,你不要挂电话好不好”
“好。”
—
季宵焕的速度很快。
他定位了况穆的位置,一看到况穆现在所在的地点,他几乎已经能够猜到况穆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