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袁营没人出这么蠢的计谋。
三位谋主意见出奇地统一,曹洪闻言稍一琢磨也明白了自己刚才的担心多少有些多余。
“幸有诸君,洪几误大计矣。”
“传我军令,高挂止战符,曹洪亲迎张、高二义士入营。”
曹子廉亲自去营门迎接张郃等人,郭嘉与荀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走向营中用作瞭望的高垒。
“袁军精锐尽在营外,曹公处可以无忧。”郭奉孝解下荀公达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口,抬袖擦干唇边水迹,笑了笑,“听说友若应袁绍召命,随军参谋。”
“战胜之时……”他提着水囊还给荀攸,“君自有计较。”
荀攸接回水囊,“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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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犹在睡梦之中,沮授的营帐就闯入了不速之客。
沮授被动静惊醒,睁眼时又惊了一惊,有人反客为主在他帐中凭几而坐,看他醒了,视线从手中卷轴上离开,仍是一副“啊,你终于醒了”的波澜不惊。
“荀友若?”沮授掀被而起,眯眼认出了来人。
“何时来的此地?”他说罢想起自己与荀友若关系不算很亲近,不禁狐疑起此人的来意。
“莫非奉明公之令?”
“天尚寒,君先添衣物再谈不迟。”荀谌拨弄着膝旁的陶炉中的炭火,碳中的铜壶壶口冒着热气。
沮授哑然,这还烧上水了。
他边穿戴边道,“招待不周。”
荀友若摇摇头,他环视帐中,除了面前的几案,几乎与普通士卒无异。沮公与好歹是河北名士,当日监军河北,何等风光,而今帐中竟连服侍起居的侍从也无。
自古君王多薄幸。
荀友若那颗冷得差不多的仕途心冷得更彻底了。
“恕我着实不知,友若为何而来?”这位执拗仅次于田丰的老先生习惯了直来直去,坐在榻上问道。
“来与君作赌。”荀友若低着头,手里竹签戳着黑色碳块,戳出其内火红的底色。
“作赌?”沮授不解其意,追问,“赌甚?”
“谌赌天光之时……”荀谌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军败绩。”
……
中军帅帐,内帐的灯刚熄下去,入帐通禀的亲兵出来时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无奈道,“沮都督请回,夜深明公不允入见,不妨明日再来。”
……
沮授拄杖在萧瑟秋风里走回来,一进帐中,四下无人,唯独他床上鼓起一鼓包——有人毫不讲究钻进了他的被窝睡得正香。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坐床沿上,差点要举起木杖替荀仲慈揍这混账玩意儿一顿。
“君一意孤行,袁公愿相见否?”好在荀友若的脸皮厚度还在寻常范围内,此人自觉下了床,回到他原本坐的几案后头坐着。
陶炉中的碳火已经被沸腾的壶水浇的半熄,荀友若徒手捏起壶耳,烫手般快速地把铜壶移到了案上。
沮授这才注意到荀谌穿得有些单薄,长袍内里只有一件单衣,无怪乎会冷。
咚。
沮授手中木杖撞地,“友若深夜来我处,原不是为激我劝谏袁公?”
如果荀谌当真对此间事毫不挂心,也不会深夜单衣而来。
长叹一口气,沮授放下木杖,“天命不可违,老夫痴长年纪,知天命之年尚不识天命。”
荀谌低头盯着杯中刚倒的水,袅袅白气缓缓飘散。不可否认,沮公与说中了他的心思。
“今夜后即可见天命,且借贵处一候。”
耳边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荀谌望过去,沮授蹲在地上翻木箱。
一物向他飞来,他下意识接住,入手柔软,毛绒绒的,是一件羊裘。
“天寒添衣。”沮授没好气哼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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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已明,血战了一夜的曹军终于归营。
战马仰头扬蹄,长嘶一声,而后打起了响鼻。荀忻薅了把白马颈上的鬃毛,翻身下马,让亲兵牵小白去马厩。
“奉孝。”看到郭嘉越过人群向他走来,荀忻忙打起精神,“形势如何?”
“甚好。”郭奉孝眼中亮晶晶,颇有点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他搂住荀忻的肩,神神秘秘低声道:“只是帐中有些不妙。”
荀忻没听明白,任由郭奉孝把他往人群稀少处带,当真忧心了起来,“有何不妙?”
“张郃、高览来投。”就近走进他们平日处理公文的军帐,郭嘉不卖关子了,坐下说道,“张儁乂河北名将,当日在元衡手中险些折戟。武人血性,真动起手来,怕得再召华元化救命。”
听到张郃的名字荀忻心里确实有点怵。虽说战场上敌我有别,并无私怨,但毕竟有这点旧怨在前,若如郭嘉所说,张郃保不齐当众和他翻脸,那场面委实难堪。
手底下人当面闹僵,老曹面子也难看。
惹不起他躲得起。
张郃人在屋檐下,想来也不会特地来找他的麻烦。
想着这些在他看来无光痛痒的事,荀忻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精神紧绷了许久,一旦放松便撑不住了。
听着荀元衡一句话莫名停顿,磕磕绊绊跟他道谢,余光瞥见荀公达走进来,郭嘉收敛笑意,正色道,“好阿弟,与阿兄不必言谢。”
荀公达被此人腻歪到脚步迟疑了一瞬,“张郃、高览来降一事,已传至袁营。”
“哦?”
“效果如何?”郭嘉兴致勃勃问道。
“公达。”青年向他颔首,反应明显不止慢了半拍。
“敌已自乱。”荀攸在荀忻身边掀袍跪坐,掺了盏温热的水,浇一点在手背上试过水温这才递给荀忻。
此前他照顾某伤患照顾久了,有些动作成了习惯。
郭奉孝看得直摇头,指指自己面前空了的漆盏,“论辈分……合该一视同仁才是。”
然而没人理会他。
“需一鼓作气。”荀忻喝完水清醒了些许,端详着漆盏上的花钿,“稍作休整,趁势求一击而溃。”
“然。”荀公达赞同道,“明公已下令整军,即刻以张辽、乐进将军为先锋,于禁将军为侧翼,调曹仁将军西进响应,曹公亲率中军,反攻袁营。”
“曹公英明。”郭嘉点头赞许,“经此一役,天下之势定矣。”
“好阿弟,若实困倦可来我膝上一卧。”郭奉孝示意自己膝头,再接再厉。
“为天下当饮一盏。”荀忻笑道,他提壶给郭奉孝添水,举杯敬道,“好奉孝,来,忻敬君。”
他作势要喂,不得不承认他学郭嘉的语气神态学了十成十的,于是腻歪劲儿也是实打实的。
郭奉孝喝完这杯水,只觉水也莫名油腻起来。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正色起身告辞,“明公有事寻我。”话未落定人已起步,远离这对过于腻歪的叔侄。
“友若在袁军中。”荀攸突然道。
“四兄。”荀忻一惊,侧过身望向他,皱眉自语,“破袁之时,为之奈何?”
“以曹公之爱才,能臣、名士理应无性命之忧。”
荀攸看着正揉着额头为此事所烦恼的小叔父,低声叹道,“但刀剑无眼,怎求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