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院了,也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完成他聂小满一直未尽的心愿了,那就是去离京郊医院10公里外的某村。
叶景初开车送她。好在这个时候有车开的家庭不多,换句话说遍地都是车位,两个人在村口把车停下,随便问几个在晒太阳的村民,就了解到村内所谓名医身在何处。
位置很好找,因为这里是村里唯一一个木质的房屋,村民说这里原本是个猪棚,后来猪统一在养猪场里养了,这边就废弃了,废弃以后马上名医就来了。一开始村民们不让他们住,后来发现父子俩真能治病,慢慢就接受了他们留在这里。
现在木棚已经没有了猪圈的影子,四面不上了模板和稻草,看得出来几经修补,已经是密不透风的样子了。
屋门口有个铃铛,聂小满拽了一下,铃铛哑了,声音并不大。
里面很快有人来开门。
是那个儿子。
“你好,聂小姐,”他怎么也想不到聂小姐会来看他,不过如聂小满知道的一样,他是个有礼貌的人。
“听说你们出院了,所以我来看看。”聂小满带了水果和一些营养品来,虽然她知道于事无补,父子俩离开医院,其实是迫于无奈,父亲的病无力回天,儿子也再也凑不齐医药费。
“感谢,但我们其实不熟,你没必要专程跑一趟。”
“我听说你也是医生,专治疑难杂症,很多医院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能很快化解,刚才我也听到村里人这样说。我有个毛病看不好,所以我想找你来看看。”
“我只给本村的人看病,不想招惹外面的人,聂小姐你还是请回吧。”
男人收下了聂小满的水果礼物,但也拒绝的关上了自己的门。
聂小满有些意外,叶景初:“要不我们下次再来?”
聂小满无功而返,但这并不聂小满,她后来每天都来一次,第五天的时候,男人终于忍不住跟聂小满解释:“我是无证行医,村里的人会替我保守秘密,我才帮他们,我是要吃饭的,所以我不看外人,你要是想留我一口饭碗,就不要再来了。”
“我可以直接举报你,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对你其实没有恶意。”
“但是你知道,我只不好我爸的病,我一个医生,还去求助医院。你不要在说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江湖医生,赤脚医生,蒙古大夫。”
男人终于敞开了一点心扉。
“孔师傅孔师傅,不好了,我家小苗吐血了,你快来看看啊!”
孔师傅马上回屋拿起医药箱就跟着这个气喘吁吁的村民跑,聂小满和叶景初也跟在一起。
小苗躺在家中床上,她妈在一旁哭,妈妈手里拿着一块毛巾,边上放着一盆水,显然,小苗刚吐完血,妈妈已经清理过了。
水盆里还能清楚地看到血迹。
“孔师傅,你可要救救我家小苗啊!”女人带着哭腔说,端着水盆就把地方给孔师傅腾开。
孔师傅上前,拨开小苗的眼睛,看了舌苔,听了心脏,就在这时候,床上躺着的小苗忽然动了,用尽全身力气又咯了一口血。
“这是肺痨。”孔师傅说。
肺痨,聂小满知道,就是肺结核,解放前医疗水平不高,这个病能致人死亡,但后来,随着人们对肺结核认知水平的提高,这个病已经不再是什么不治之症了。
“孔师傅,这可怎么办啊,小苗爷爷奶奶都是肺痨去世的,这可怜孩子,怎么染上这个病了啊,我们苗家要断子绝孙了嘛,呜呜呜。”女的一听肺痨,脸上从昏暗变成了绝望。
男主人没有说话,满脸汗水沿着额角留下来。
孔师傅先把小苗扶着坐了起来。
女主人着急了:“小苗都这样了,你还不叫他躺着吗?”
聂小满见女人要过来插手,拦住了她:“姐姐你先别着急,肺结核最常见的死亡就是因为咯血引发的窒息,孔师傅让小苗坐起来,就是为了避免窒息。”
孔师傅手里一顿,不过他来不及问聂小满怎么知道这些,他马上从药箱里找了一根管子,用火烤了一下,等凉了,插进小苗的喉管。
“你这是要干啥,孔师傅!”男主人也着急了。
“这是检查一下小苗喉管有没有被堵住,二位,既然你们找孔师傅,就应该相信他啊,他是村里的名医对不对?”
叶景初拍了拍男主人的肩膀:“大哥,咱们出去抽根烟吧。”
男人在这个时候还是比较理智的,而且孔师傅也是他找的,他看了一眼妻子,跟叶景初出去了。
男人出去以后,妻子就被刚才那么强硬了,她问聂小满:“小苗不会有事吧?”
聂小满安抚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孔师傅见过很多类似的病例,小苗绝对不是最严重的,您也是为小苗操心,不过医生看上去动作没那么温柔,实际上更代表他正在冷静处理。你看孔师傅,其实他很专业,其实我们说再多话,也不会影响他的手法,他在村里被称为名医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不对?”
聂小满的话真的很有用,女人的激动逐渐退去,她甚至给聂小满拿了一把椅子,和聂小满一起坐下来等孔师傅。
孔师傅检查完毕,收起医药箱,女人马上就跳起来,跑到小苗面前,扶住他,给他披了一件衣服。“孔师傅,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生病多久了?”
“一个多月,一直咳嗽,但是咳出血今天是第一次。”
孔师傅点了点头:“心肺功能都是好的,应该是被传染,目前还没有伤及内脏。”
聂小满:“这就是说,虽然咯血了,但还没有引起器官病变和衰竭,也就是说,其实不严重。”
女人听明白了,赶紧放下心,外面的男人听到这边在说话,也站在门口。
男人这会激动了:“那就是说,能治好?”
孔师傅点点头:“能。我给你们开点药,你们去医院拿吧。”
孔师傅开了利福平和乙胺丁醇,他的字很好看,聂小满觉得他很专业,不证行医真是太可惜了。
孔师傅开完药,又问夫妻俩:“你们给小苗吃过什么药了吗?”
女人马上从柜子里掏出了一堆药:“我们也不知道吃啥,就以为是感冒,乱吃了些。”
孔师傅把这堆药翻了一遍,然后把自己开的药方中的利福平划掉,改成了吡嗪酰胺。
女人:“怎么了?你咋改了?”
聂小满:“你们给小苗吃的药里面,已经有和利福平一类的药物了,孔师傅怕产生耐药性,就给你们换了一中药,这样的话,治疗效果会更好。”
“耐药性是啥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同一中药吃多了,效果就不好了,就跟你们肉吃多了,就觉得肉也没有那么好吃了,一样的意思。”
最后孔师傅说:“你们吃这个药,有条件还是去大医院拍个片子吧,小孩子的身体不能开玩笑,省吃俭用也要去查一下的,查肝功能就够了,没问题的话,小苗几个月就能跟以前一样了。”
孔师傅临走前,从医药箱拿出一个口罩:“孩子要是出门,带上这个吧,你们平时也带着,有可能会传染。”
小苗的病会传染,但是孔师傅和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嫌弃,这个举动让夫妻两更加心生感激。
回去的路上,孔师傅对聂小满说:“谢谢。”
“那能帮我看病吗?”
“聂小姐,你根本就没病。”
“呃,被发现了。”
“我平时不善于跟人交际,村里像今天这家人一样的人不少,我平时被他们骂过打过,但最后只要能治好病,他们还是会惦记我的用处。只要他们不赶我离开,就谢天谢地了,偶尔还能治病赚点钱,我觉得也够了。今天你替我解释那么多,安抚了他们的情绪,谢谢。”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光说一句谢谢可不行,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聂小姐,你也看到了,我家徒四壁,除了一句谢谢我也没别的什么了。”
孔师傅走到家门口,又如往常一样关上门把聂小满和叶景初关在门外。
聂小满:“今天也算有了重大进展,你说呢?”
叶景初:“我这里也有进展。”
“你从苗家爸爸那里套话了?”
“那不是套话,就是聊聊。”
两人走回车上,叶景初发动汽车:“孔师傅的爸爸可能不是他亲生爸爸。这是你想听的内容吧?”
聂小满:“……”叶景初是这个世界上能直达她心灵的人物。
“我听苗大哥说,孔师傅的爸爸以前对他很不好,甚至经常打他。”
“他们住进村里也没多少年吧?”
“是,最多十年,我听了也感到意外,这意味着,他爸爸把可能三十岁左右的孩子当成几岁的小孩来虐待。”
“后来呢?”
“后来他爸爸就生病了,应该是自己身体不好,不是外界因素,但是孔师傅对父亲很好,照顾周到,如果不是孔师傅,可能他爸已经撒手人寰,听说去年有最为严重的一次,进了医院icu,需要输血,孔师傅去求村里一个同血型的人献血,这时候大家才知道,两个人血型不一样。”
“血型不一样不代表不是父子啊?”
“没错,还有一件事,就在今年,村里有人提出,给孔师傅说个媳妇,他爸说,他不是他儿子,不用他延续香火,也别糟蹋了别家的姑娘。这件事只是苗大哥听说的,我想还需要找那个说亲的人证实一下。但我想,其实去医院看一下报告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了,近郊医院我们也不陌生。”没错,叶爷爷能安排的医院,打听个验血报告还是很简单的事。
聂小满:“其实,不必了,八jiu不离十。”
聂小满心里已经很清楚,她想知道的她已经猜到了,第二天,再去孔师傅家的时候,孔师傅家不像平常那么安静。
“你滚!”
“爸,你别生气,总要吃点东西。”
“饿死我,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爸,什么解脱不解脱的,你喝一口,就喝一口吧。”
啪唧,有碗掉落的声音传出来,应该是个搪瓷缸子,孔师傅的声音也突然大起来:“你这么做这么的还不是你自己!你以为你现在就能死吗?你倒是死给我看啊!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想撞墙你都做不到,你去死啊!”
老人家的悲鸣声有气无力,若有若无:“你走啊,你走了我就可以死了。”
“你是我爸,我不可能让你轻易的死!你养了我一辈子,我还没还你恩情呢。”
“我是耽误了你一辈子。我赶紧死掉,你就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我摊上你这么个便宜爹,已经过不了自己的日子了,爸,说实话,你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你活着,我才多一份牵挂。”
“你应该牵挂的不是我,应该是那位小姐。”
聂小满和叶景初紧张起来。
“爸,你知道了。”
“我听到你喊她聂小姐,她姓聂。你不是也说自己姓聂吗?”
孔师傅叹了一口气。
聂小满没感觉,两行眼泪往下滚,叶景初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
“你养了我那么多年,你才是我爸,来,把我这碗汤喝了,你相信我,只要我活着,不会让自己爸爸轻易的死。”
父子二人听上去已经言和了,聂小满抹了抹眼泪:“走吧。”
她放弃了。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进入别人的世界,聂小满对叶景初说:“我今年很背,诸事不如意。”
叶景初:“哪能事事都如意。”
叶景初摸了摸口袋,竟鬼使神差的掏出了一个首饰盒:“我去了第一百货,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那是一个金子做的如意坠子。
叶景初用项链绕过聂小满的脖颈,“正合适。”
“人人都送玉如意,你却送我一个金如意。”
“巧了,第一百货老板也是这么说的,”叶景初贴近聂小满的耳朵:“我跟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
聂小满轻轻笑出声:“你是去找老板叫板去了?”
“也不是,我是去给你买礼物去了,谁承想,还给他贡献了营业额。听说这营业额很有用,我顺便把爷爷,叶超叔,夏司令,还有很多想不起的前辈们来年的生日礼物全买好了。”
“常引没给你打个友情价?”
“才没有,他说他恨不得世上没有我,没加钱算不错的了。”
“噗嗤,”聂小满捧腹大笑,叶景初也知道吃醋,还吃得这么霸道总裁。不知道两个人见面的场面有多有趣,不过,聂小满知道,叶景初是信任她的,对常引也是敞亮的。
付钱的时候,说不定还配了句:“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小满的照顾。”就很偶像剧。
叶景初伸出手,聂小满马上配合的抓住。
“走了,听说叶超叔今天做了猪肚汤。”
“那我要快点回去,趁上桌前叫他加一杯牛奶,不然汤就不够白。”
聂小满回到了农科院,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平日她研究课题,认真选材,周末会约会,也会和叶景初一起做事情,她把叶景初介绍给同事,哥哥和朋友。
当年,叶景初走的时候,只认识一些b大的朋友,包括自己的哥哥聂白露,叶景初都不熟,两个人都是听过对方,这次叶景初回来,聂小满刚好也有了大量的时间,正好让叶景初彻底的进入自己的生活。
“都不知道你在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相思成疾,日子不怎么好过。”
聂小满笑,叶景初这次回来,嘴巴可是油滑了不少。其实仔细想想,也不算,叶景初一直是这样的,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懒散的穿着白衬衫,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说话的。
世界一直在变,只有叶景初一直都没变。
聂小满再一次习惯起有叶景初陪伴的日子,就像在大学的时候一样,他们一起去图书馆,食堂,现在他们也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一大早,叶景初就会来找她,陪她完成一天的工作,陪她吃饭,跟她一起看书,和她讨论各中各样的问题,直到晚上,也要安心看着她回宿舍才离开。
聂小满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这个周末,是爷爷的生日,叶家门庭若市,聂小满也在叶景初的陪伴下来到叶家,他们来得比较晚,因为叶景初说宾客都会在午餐集中,所以他们下午再来,一是人比较少,都是些爷爷的知心好友,再就是他们要是先去了,肯定会有不少亲戚的围观。
聂小满想了想,确实很可怕。
她跟叶景初一直泡在图书馆,下午四点才启程。
到了叶家,亲友确实不多,有好些人已经往外走了,虽然爷爷也准备了晚餐招待,但大多数人已经吃了一餐也不好意思吃第二餐了。
看得出,爷爷心情很好,尤其是看到聂小满以后,爷爷本来很累了,但情绪又被调动起来:“小满小满,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