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栩然清越的声音。
薄明烟偏头,看到了孟栩然明媚灿烂的笑容。
是划破所有遗憾猜想的,最鲜活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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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情人节,白天薄明烟随着孟栩然前往南泉市新建的几处景点。那些地方,孟栩然也没去过,不再那么轻车熟路了,两人穿街过巷,不知道走了多少错路。
想看个电影,连日期都选错了,最后选了一部动画片观看。孟栩然泪点低,笑点也很低,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咯咯咯笑个不停,歪倒在薄明烟的怀里。
动画片真的不好看,位置也不好,小孩子很吵,这应该是薄明烟体验感最差的一次观影,却成了她感觉最好的一次。
晚上两人捧着热乎乎的奶茶沿着环城河走,薄明烟又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孟栩然喜滋滋地挑了照片预订了以后的手机壳。
后来走累了就泛舟夜泊,薄明烟记得她小时候来这里,还没有船可以坐。
她对南泉市的印象,已经被岁月摩擦得模糊不清了。
薄明烟伏在船的围栏上,晚风拂起她的乌黑的发,带着隐约的香气缭绕在鼻尖。
“满满。”孟栩然举起手机,唤她。
薄明烟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孟栩然按下拍照键。
照片里,她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的烟火气,孟栩然在看镜头里的薄明烟,眉眼弯的很漂亮,薄明烟抬眸,烟青色的眼里盛着光,也在看她。
一整天的欢愉记忆,覆盖在了薄明烟脑海里。
第三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城南那片。
薄明烟原以为孟栩然的初中应该离家近些,因为那时候孟栩然已经被孟瑶接回了老宅。
孟栩然却说:“我初中也跟你一个学校,我上学的时候,刚好两校合并了。”
孟栩然上学几乎是跟在薄明烟后面的,小学初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只不过两人差了五岁,孟栩然跳级也追不上薄明烟的脚步。
因为前一天逛过民国风情街了,这天孟栩然便直接带她逛了另一条街,刚好走一段就是南泉市的小灵山登山口,从这边翻过去就能到孟栩然奶奶家。
“你初中班主任是谁?”薄明烟随口问道。
“我初一上了一半,跳级了,”孟栩然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班主任名字,便说了外号:“灭绝师太!”
孟栩然边说边在额头上比划,形容道:“发际线非常非常高,还总喜欢把头发盘起来,露出锃亮得能反光的大额头,人凶,大家都这么叫。”
薄明烟被她生动的形容逗笑了,笑着笑着笑意就敛了下去。
“在她班里不好过。”薄明烟对灭绝师太的印象并不好。
那位老师思想上重男轻女且极度保守、势利,在她的班里女生不可以留刘海,不可以穿低腰裤,更不可以穿能露出痕迹的内衣。
薄明烟记得,薄伟泽离世后,她的状态非常差,头发没扎好就去了学校,后排的男同学扯掉了她的牛皮筋。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男生脑子可能都被门挤过,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理念,认为喜欢一个女生使劲欺负她就好了。
明明是她被欺负了,灭绝师太开完会回来只是见到薄明烟抢牛皮筋的举动,就认为她在和男生嬉戏打闹,在语文课上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明嘲暗讽薄明烟没了父亲,却还能与男生玩闹。
那一刻,薄明烟仿佛被她当众扇了两耳光,整张脸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心跳在抽搐。
下了课,她解释是后座男生扯她的皮筋,灭绝却说:“如果你头发扎好了,他又怎么会扯你皮筋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薄明烟脑子里,以至于在未来很多年,当她被林慧心放弃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足够成为妈妈的选择,她又怎么会把我送去国外呢?”
当她被诽谤□□导师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和导师保持足够大的距离,别人又怎么会误会呢?”
当领导想要潜规则她说每晚想起她的腿都失眠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没有穿裙子,对方又怎么会提出这么恶心的要求呢?”
她总要不断地回忆更小的时候薄伟泽教她的道理,总要多看很多书,去纠正这些观念。
也是从那一天起,学校里有关薄明烟的流言蜚语就起来了,又是以班主任开的头,言之凿凿得仿佛确有其事,止都止不住。
薄明烟两极分化的生活从那时起,开启了。
“不好过也就半年,”孟栩然低头踩着石阶上铺的落叶,云淡风轻,“她被开除了。”
薄明烟收拢思绪,流露出一丝讶异:“为什么事被开除?”
“开小课,不补课就体罚学生。”孟栩然说。
薄明烟更诧异了:“灭绝师太居然也会体罚么?”
在薄明烟的印象里,灭绝师太很伪善,英语老师用戒尺打手心她都会制止,但她会以最优雅的语言说出比打手心更让人疼的话。
“可敬的教师应该是‘德行高洁而不虚伪,心地仁慈而不优柔,说话坦率,言行一致’的,”孟栩然冷声说,“冷暴力和放纵班里的排挤行为,远比体罚还要过分。”
薄明烟喉咙滚了滚:“你也被排挤过么?”
孟栩然摇头:“长得乖巧,成绩又好,家里又有钱,谁敢排挤我。”
孟栩然没说的是,她那时性格阴郁,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不是没有排挤,只是被排挤了,她也没所谓。
薄明烟好地笑睨了她一眼:“那为什么会发表那样的言论。”
“因为顾渺。”孟栩然说,“顾渺妈妈癌症去世后,她有点消沉。有一回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灭绝师太和别的老师在背后议论她,说得很过分。”
孟栩然至今都记得,灭绝师太还提到了薄明烟,她喜欢的人和她最好的朋友,在那位老师的眼里,是品行不端的社会渣滓。
“我是举报她的人,用——”孟栩然闭了闭眼,踩空了一级台阶。
薄明烟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的腰,扶稳她,提醒道:“小心点,别摔了。”
摔下去会特别特别疼,孟栩然心有余悸,稳了稳心神,将后半句话说完:“用了不好的手段。”
薄明烟愣了一会儿,问:“什么手段?”
孟栩然不吭声。
薄明烟又问:“这算黑历史之一么?”
孟栩然背着手,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右手的手指像小钩子一样,微动了动,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说好抓住的,真摊牌的时候又忐忑地不抓了。
薄明烟伸手过去,勾住了她那根翘阿翘的手指,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比我大的话该多好。”
那样我那会儿可能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孟栩然眼睫一颤,她跨过最后一层台阶,扭身看薄明烟,悬在顶空的骄阳晒得她整个人暖洋洋的,她眉梢上扬,弯着眼睛在笑:“叫声姐姐来听听。”
薄明烟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引得孟栩然笑得更加张扬了。
下山的路上,薄明烟被她闹得不行,压着声音叫了声“姐姐”
孟栩然急着掏手机,又闹她再叫,说要录下来,薄明烟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了。
后来被闹得扛不住,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薄明烟停下了脚步,对着孟栩然勾了勾手指,孟栩然连忙把手机递过去,却被薄明烟一把揽到怀里,咬了一下耳朵。
“你要还想听我叫姐姐,我晚上就让‘姐姐’叫个不停。”
薄明烟要么不说骚话,一说后劲特别大,孟栩然很清楚,她属于打嘴炮类型,薄明烟属于说到做到那型的。
孟栩然立马老实了。
下了山,到了和永巷。
孟栩然说:“我奶奶家以前就住东华一村。”
薄明烟对东华一村有一点印象。
说离梧桐苑近吧,两边对应的地铁站都不是一条线,换线乘坐还得折腾好几站,但说远吧,也就隔了四条街,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但那几个老巷老街,薄明烟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据说有一家小孩放学从那儿走,被拐了,还上了新闻。薄伟泽便总是嘱咐她尽量别往那里去。
这个新闻孟栩然也知道,她指了一条巷子说:“就那儿,我差点也被拐,不过我很机灵,那人拿糖叫我过去,我直接跑了。”
薄明烟侧头看向孟栩然,往常这人自夸的时候总是挑眉扬言、傲然骄矜的,但此刻,孟栩然脸上的表情很淡,她视线落在巷子深处,半晌,才收回来。
“回去后我和奶奶说了这事,她有点后怕,从那天开始,她问邻居要了栓狗的绳子,去哪儿都把我拴着。跳舞呢就栓在树上,打牌就栓在腰上,买菜就牵在手里,那时候这附近的小孩就叫我……”孟栩然滚了滚喉咙,艰难开口,“小狗嘘嘘。”
薄明烟深深地蹙起了眉。
很侮辱性的词语,勾起了薄明烟最深处的回忆。
在屈指可数的次数里,薄明烟有一回到这一片,看到一群小孩围成一圈,对着中间嚷着“小狗嘘嘘”,其中有一个小男孩,说要牵着小狗溜大街,让小狗在大街上嘘嘘。
他们叫着闹着,像疯子一般为自己的恶劣狂欢。
那时薄明烟以为,他们在欺负小动物,走过去冷声说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呢!”
那帮小孩吓了一跳,散了开来,薄明烟这才发现,中间蜷缩的不是小狗,是个小孩,她很生气地质问那帮小孩:“谁让你们欺负人的?你们家长是怎么教你们的?!”
薄明烟个子很高,五官又凌厉,听着话是还要告家长,小孩们如鸟兽散,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中间抱着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坨的孩子,顶着个西瓜头,看不出性别,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澄澈很漂亮,泪汪汪的,定定地盯着薄明烟看了好一会儿。
薄明烟把手里的小蛋糕递了过去:“不开心的时候,吃点蛋糕就好了。”
小孩的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薄明烟把那个蛋糕塞进了小孩怀里,就走了。
孟栩然说完那件事就没再继续,她用余光打量薄明烟,指尖在薄明烟的掌心划着:“你……”
“原来我那天帮的人是你啊。”薄明烟低低地感慨,“后来还有被欺负么?”
孟栩然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一抹光流过,晃漾了笑意的涟漪,她摇了摇头:“没有了,从那天以后就消停了,你那天为什么会走那里?”
“因为桐山路上开了一家老蛋糕店,出售小花篮蛋糕,我爸说那种小蛋糕很好吃,不过那时候几乎没什么蛋糕店卖了。
知道桐山路有蛋糕店卖后,我想买给他吃,但排队排了很久,小花篮蛋糕卖完了,我就买了别的蛋糕。回去时候,想抄近路,便从和永巷走了。结果小蛋糕进了别人的嘴。”
孟栩然“嘁”了一声:“我可没逼着你给我。”
薄明烟笑:“嗯,我自愿的。”
孟栩然嘀咕:“反正你后来也买到了。”
薄明烟点头:“是买到了。”
她话音一顿,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孟栩然怎么知道她买到了。
有跑车轰鸣着从路上驶过,薄明烟的思路暂时被打断了。
这会儿她们已经走出了和永巷,到了桐山路。后有小灵山,前有梧桐苑,所以叫桐山路。
两边种植了一排排的法国梧桐树,枯叶绿叶参半,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枯黄。
夏天的时候这一片很漂亮,郁郁葱葱的青色,绵延到天边。
“后来,我爸休息,早早地带我来蛋糕店,终于买到了小花篮蛋糕,我在这里救了一个小妹妹。”
那天很热,薄伟泽排队买蛋糕,薄明烟捧着冰水在路边等着,她等得无聊了,就踩路上的格子玩,踩到不知道第几阶,感觉到旁边的车里有动静,她往旁边的车看了一眼。
看见了在车里闷到喘不过气的小孩,头发湿答答地黏在脸上,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小孩偏头看了过来,嘴巴一张一合。
姐姐,救我。
是这句么?薄明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但她脑子里这句话在不断盘旋。
薄明烟懵了,她听薄伟泽说过,高温天人在密闭的空间里会有憋死的危险。
只有一刻的思考,薄明烟顾不上多想了,她拿起路边的石头,按照薄伟泽教的,用尖锐的一端沿着边角敲。薄伟泽买回蛋糕后,看到她在砸玻璃,没有质问,只走上前看了一眼,连忙拿过薄明烟手里的石头把车窗砸了。
薄明烟钻了进去,把那个小妹妹抱给了薄伟泽。
那时的感觉,薄明烟记得很清楚,就像抱了一条湿答答的、奄奄一息的鱼。
所幸,那个小妹妹被救了回来。
孟栩然听薄明烟说着这件事,过程中一直没有说话,她与薄明烟十指相扣的手心沁出了一层汗,她的脸色在回忆那一刻时有片刻的苍白,她的呼吸在某一瞬间忍不住停滞。
直到薄明烟温软的嗓音响在耳畔,像那时微凉的风拂去燥热,像柔软的春风拂去记忆的尘埃。
“然后走的时候,我把小花篮蛋糕留给了她,我的小花篮蛋糕,又进了别人的嘴。”
薄明烟叹了口气:“再然后,这家店说做小花篮蛋糕的师傅离职了,我自己是一直都没有吃到那款蛋糕。”
“后悔么?”孟栩然是嗓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如果不以为是出事,不去救,不留下蛋糕,就可以吃到了。”
“有一点点,”薄明烟见孟栩然以一种难以言喻像是难受又像是震惊的眼神看过来,笑着继续道,“事后有一点点后悔自己砸玻璃,在想可能叫119更好?这样就不用赔车窗玻璃钱了。”
“她还叫你赔钱?!”孟栩然瞬间炸毛。
“一开始要的,后来又不要了。”薄明烟在听到对方家长打电话要钱的时候,真的有后悔过,她觉得自己不是做了好事,是做了不好的事。
但那时候,薄伟泽揉她的头对她说:
“问题不大,爸爸赔的起。满满救了人,满满很棒,如果再晚一点,那个妹妹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走到小公园时,孟栩然的脚步慢了下来,薄明烟跟着她慢慢停下了脚步。
孟栩然把薄明烟的手扣得很紧很紧。
像溺水的人抓住仅有的一根浮木。
她微不可察地喘了一口气:
“谢谢你把蛋糕留给我,全世界最好的薄满满。”
谢谢你用那个小蛋糕,在我的生命里点上了最重要的两笔。
连成了最重要的一条线。
线的另一端,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孟栩然:想不到吧,两次蛋糕都进了我的嘴!
可敬的教师应该是‘德行高洁而不虚伪,心地仁慈而不优柔,说话坦率,言行一致——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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