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秦岁晏都没有露面,琼瑰也没有去找过他。
她不知道如果见到秦岁晏,要和他说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不管她说什么,恐怕也无法改变秦岁晏的想法分毫。
前一任皇帝将陆家人抓进牢里时,她可以去求秦岁晏帮助她,就算秦岁晏没有帮,她也还有机会去求太上皇。
而现在,将陆家人抓起来、只为堵群臣议论的人,换成了秦岁晏。
听见消息的那一夜琼瑰才看清,虽然她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表面上也适应的很好,有了珍爱她的家人,有了倾慕的人,还顺利和倾慕的人在一起。
但这一切,就像海市蜃楼般,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虚幻立即散去,露出了现实本来的面目。
她只是个娘家入狱、被皇帝劝做摆设、曾经对留在这个世界抱有幻想的棋子罢了。
这天早上,小燕儿期期艾艾绕在琼瑰身边,提醒琼瑰,万佛寺高僧讲经的吉日到了,琼瑰只是淡淡一笑,令人去寻了一套便服出来,不疾不徐地开始更衣。
小燕儿猜不透她的意思,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就连苹果都看不过去,主动道:“燕儿姐姐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姐姐暂去歇息,就让我来服侍娘娘一会儿吧。”
琼瑰也望着她,犹如点漆的眸子清亮无比,小燕儿刚接触到她的眼神便立刻低下头去,她总感觉那双眼睛,似乎能洞悉她心里在想什么。
“没事······我只是······总担心着赶不上经会,毕竟那位万佛寺的高僧,常年都在闭关,这次是好不容易——”
她话音未落,良梓便掀起帘子从外面进来,屈膝行了个礼,禀报道:“娘娘,陛下准了,陛下还派了木岫大人随侍您。”
琼瑰点点头,由苹果扶着,向外走去。
良梓自然而然地跟上,琼瑰刚想告诉她不用跟,她便先一步道:“娘娘,陛下还说,看过高僧拜过神佛,早些回宫来。”
琼瑰顿住脚步,良梓跟上来扶住她的另一侧手臂,又笑道:“奴婢忖着,娘娘绝不愿令皇上担心,便回皇上说,奴婢熟悉万佛寺,定能引着娘娘早些回宫。”
话说到这个份上,琼瑰于是只好夸了一句:“良掌令有心了。”
她转身又朝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小燕儿道:“既然昨夜没休息好,今天便不用跟着了。准你一天假,出宫走走,也替本宫看望母亲。”
小燕儿扑通跪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口中发涩,许久,琼瑰一行人已经走出了明和宫,她才呆呆地站起身,但却不是听琼瑰的吩咐,往宫外去,而是向琼瑰的寝宫中摸索过去。
她呆立在琼瑰床前很久,屋内一片寂静,屋外的人也都被她不着痕迹地遣到了其他地方。
袖口里的圆筒像热灼的烙铁一般让她难受,然而她却半点不想将“烙铁”取出来。
直到外间传来山竹的声音,这才让小燕儿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般掏出了寸长的细瘦圆筒,轻手轻脚地放到枕头下面,然后掖好被褥,重又打起帘子出了琼瑰的寝殿。
山竹见她从琼瑰寝殿里出来,也没有多想,只是瞪了一眼正在教训的宫女,让对方离开。
小燕儿瞧着那宫女不服气的模样,皱着眉又将人叫回来问:“怎么回事?”
那宫女低着头,见小燕儿不似平日里那样笑呵呵的,有些支吾,半天才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奴婢瞧着路边的花好看,白摘了朵来戴罢了······偏偏山竹姐姐就跟自己东西被抢了一样打了奴婢一耳光。”
山竹又气又恼,指着她道:“你把话说清楚,那是路边的花?那是皇上赐给娘娘的、绝无仅有的西域贡品!”
小燕儿一听,当即气呼呼道:“你在宫里当差多久,连宫规都不知道,竟然擅自动御赐的珍品?”
宫女听到这儿,似乎完全不耐烦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环廊里只有她们三人,背后又是一大丛长势良好的忍冬和牛耳抱珠,花叶扶疏,将这个角落遮得严严实实,便对着小燕儿和山竹轻轻笑道:“奴婢也是府里跟进来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两位姐姐何必这么严苛——再说了,咱们主子的皇后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呢,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却像没事人一样,也不见去前朝求情,也不见皇上这几天来看她,依我看,这么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大家也没必要供着,迟早等新人来了,大家还不是要树倒猢狲散——”
“啪!”
正在笑着的宫女脸上猛地落了一耳光。
小燕儿一时愣住,这才发现山竹已经气得指着那宫女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揪着她的衣角往墙上推搡。
小燕儿用了些力气才拉开山竹,转头问那宫女:“你也是府里的?你叫什么?是经了谁的手混进这里?”
那宫女捂着脸惧怕地看着她们,本想不回答,但看到山竹那副气冲冲随时可能再发火的样子,便哭着道:“奴婢是琳琅、原本是蔓小姐房里虞妈妈|的干女儿——奴婢、奴婢没有骗你们,奴婢真是这两天才进了这所在,对宫里规矩不熟悉——不是故意要冒犯小姐——”
小燕儿还想再问,屋内的西洋自鸣钟叮叮当当地敲了几下,山竹也清醒过来,推了推她道:“再不去卫所报一声,今日就出不去宫门了。”
“那,这事暂且先按着,若你敢再犯,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让你合家都跟着吃苦头!”小燕儿狠狠道。
“山竹姐姐放心,掌令放心,奴婢一定不会再犯浑!”
宫女忙不迭地磕着头,目送两个人急匆匆地向外走去,眼里全是愤恨和不甘,还有后怕。
丝桐姐姐当初只和她说,进了宫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若有一日能爬上龙床,还有可能成为妃子!
可是她进宫这几天,日日除了洒扫,从来就没机会出明和宫的宫门,更别提见到皇上,皇上总是半夜来天明走的,哪一次正眼瞧过她们?
琳琅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丝桐耍了——也不知丝桐从哪里冒出来的,先是将蔓小姐迷得团团转,而后又推着娘将自己送进来。
自己跟娘一样被骗了,当初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几天好处没见着,不过是摘朵花都差点被打死,什么鬼地方。
从皇宫去万佛寺的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木岫驾车技术十分娴熟,即便是最后一段山路,马车行驶着也如履平地,琼瑰在规律的摇晃中差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苹果和良梓两人对坐着,瞧着琼瑰歪靠在抱枕上合眼休息,彼此都没有说话。
午后的太阳有些烈,林子里的蝉鸣也时有时无地响了起来,苹果怕吵到琼瑰,因此马车虽然停了,也没有想要叫醒她,只是默默放下第二层挡帘,可阳光还是太烈,正好斜照进车厢,照在了琼瑰脸上。
苹果正打算自己执一把扇子替琼瑰挡挡太阳,却不妨琼瑰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苹果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良梓已经翻起茶杯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柔声问:“娘娘可是做噩梦了?喝杯茶吧。”
琼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她一眼,慢慢接过茶抿了一口。
湿润的茶水顺着有些干涩的喉咙滑下,原本有些透不过气的胸膛瞬间也跟着活了一般,舒坦很多。
她好像做了个梦,看见柳飘飘背对着她,越走越远,但是又好像没睡着,意识还清醒着,只是一直睁不开眼。
这种状态她在原来那个世界时常会有,她查过资料,知道这时常困扰她的梦魇有个学名叫睡眠麻痹综合征,会在高度紧张和压力极大或者睡姿不当的时候发生。
想到这儿,琼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茶,感觉差不多完全清醒了,才开口道:“蝉鸣有些吵,方才并没有完全睡着。”
虽是皇家马车,但受制于万佛寺传统,木岫只将车赶到了山门处,之后的路,他不便在明处同行,便向琼瑰告退了。
山门到正殿的山路对于诚心求佛的人来说几乎一眨眼便能走完,可惜琼瑰并没有这份心思,因而这段路她走的非常慢。
好在万佛寺早得了消息,知道她会来,提前将香客引到山北面的另一条路上,一路上倒也清静。
差不多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正门,琼瑰已经连话都不想说一句,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小燕儿来这地方——如果有人想和她见面私聊,对方应该跑腿,而不是她苦哈哈地走了很远的路,只为来见一个背景不清楚的人。
良梓似乎也看出她心情十分不佳,主动走上前去寻找知客僧,但是看了半天,佛寺门前并没有任何高僧。
只有一个个头小小、年岁不大的小和尚,正盘腿坐在门前台阶上,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一眨不眨地盯着琼瑰看。
良梓轻声呵斥了一声,挡在小和尚面前遮住他好奇的视线道:“大胆。见到皇后,还不前来拜见?”
小和尚利索地爬起来,身形灵活地绕过良梓,蹦蹦跳跳跑到琼瑰面前,老老实实磕了个头,然后道:“皇后娘娘请赎罪,小僧不是故意要盯着您看,只是小僧记得一面之缘,不免好奇了些。”
琼瑰看了看那颗甚是滑溜的光头,心情突然好了一点,她忍住想要上去摸一摸的冲动,只是微笑道:“无妨。今日本就是来听师傅讲经,此处自然只有香客没有皇后。小师父可否前为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