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秀花和陈如提过的十五个人上门了。
看得出来她们一个个都非常紧张,进门后拘谨地站着,视线都不敢四周瞟。姜书然暗里打量这些人,等李秀花跟她们聊了一会儿后,才从房间里拿出昨晚就拟好的合同。
“婶婶们不要紧张。”姜书然端着放了花生糖果的盘子,放在旁边桌上,笑眯眯地说着,声音很甜:“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这个合同上的内容,有识字的婶婶也可以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相比起面对李秀花,还是小孩子的她更能让人轻松面对。
有个看起来跟陈如差不多大小的女人试探地举起手说:“我识字,可以看看。”
“好哒。”姜书然干脆地把合同递过去,在对方看的时候出声解释:“其实别的也没什么啦,只要完成每天固定的目标数量,剩下的时间想继续上班就继续上班,想下班回家就下班回家,不过我们是按照件数算工资哒,所以做的衣服越多工资越高。”
“另外就是工作期间不能教其他人做我家的衣服,想辞职单干也可以,交一笔赔偿金就行,以及价格不能比我家的定价低。不会强制你们上班下班时间,但每个月最勤奋的员工能成为小组长,加十块钱工资。”
“每个月最勤奋的员工前三名分别能拿到二十、十五和十块的奖金。”
随着姜书然说得话,眼前这些人眼睛越来越亮,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还能拿奖金啊?”
“怎么才能成为最勤奋的员工?做的衣服最多就可以吗?”
“真的不强制上班下班时间啊?”
“……”
倒是没有人问赔偿金的事情,她们压根儿没想过要单干,能赚点钱补贴家里就心满意足了。比起上一批员工,她们家里更穷更困难,没有闲钱也没有闲心去想其他有的没的。
那位识字的员工逐一看完合同上的内容,说:“这上面写得跟小姑娘说的内容一样,现在可以签字吗?签了字什么时候能上班?”她迫不及待地问。
“签完合同之后我奶奶会带你们去上班的地方,然后教你们这些衣服步骤,学会了当天就可以上班啦。”姜书然说着,又拿出按指印的印泥让她们按在合同上,顺便在指印上写下自个儿名字。
不会写字的就由会写字的教如何写名字,握着笔在合同上郑重地写下名字。
签好合同后,李秀花拿着钥匙带她们去小院子,而姜书然则是把这些合同小心地放进盒子里,再把盒子置于红木衣柜上
接下来两天陆续找到了愿意签合同的员工,之前的十四个人,有九个愿意签合同继续合作,还有五个大概有野心和顾虑,不想签。
不签当然只能解除合作,所以到最后,她这个服装小作坊加上李秀花,正好拥有三十个员工。她们都是会用缝纫机做衣服的,看完李秀花示范之后就开始上手了,一开始有些不熟练,一天时间只能勉强完成每日目标。
等熟练上手后速度快了很多。
一周后,预订了五百件衣服的林成河按照约定时间来到姜家拿货。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姜学前邀请他进来吃个饭先。
林成河笑眯眯地挥挥手婉拒了:“不用不用,我吃了饭才过来的,你们别着急啊慢慢吃,我等一会儿不碍事。”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对方算是第一个大客户,哪能让人等久了呢。
姜书然加快刨饭速度,咽下最后一口饭擦擦嘴,下了凳子说:“货不在这里,我带你去拿货的地方,五百件衣服有点多,你一个人可以拿吗?”
林成河脸上笑容不变:“没事,我开车来的。”
开车?
姜书然又看了眼这个戴着眼镜,看上去特别像个读书人的年轻男人,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年头能开得起车的人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她收敛心思,跟吃完饭的姜学前一起出门。
姜书兴见姐姐不带自己,急了,两三口吃完饭小跑着跟上去,含糊不清地说着:“姐,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慢点。”姜书然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后往胡同口走。
胡同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姜书然知道这辆车的牌子,总价在五六万左右,用后世的价格来看不算贵,但现在可是89年,五六万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经算是天价了。
林成河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室:“我开车载你们过去吧,你们给我指路就成,那地方车子能开进去不?”
“能开进去。”姜学前坐在副驾驶,有些激动,小心翼翼打量着车内装饰和构架,眼里满是羡慕,问:“你这辆车不便宜吧?”
林成河把着方向盘,“还成吧,花了五万五拿到的。”
听到这个价格,姜学前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五啊,把他卖了都买不起一辆车呢,他只能看看了。
小院子里胡同不算特别远,开着车过去七八分钟左右就到了。
姜书然本想拿出钥匙开门,却发现小院子门没上锁,里面隐隐传出缝纫机的声音。她有点惊讶,这么晚了都还有人在做衣服呢?
似乎是听到门口的响动,缝纫机声音停下,接着一个面带警惕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是姜书然,面上的警惕立马变成了不好意思。
“书然,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啊?”
“我带顾客过来拿货,柳姨,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啊?”姜书然对这个女人印象挺深刻。
女人叫柳芷,特别好听一名字,人长得也温温柔柔,平时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做着自己的事情。听妈妈说,柳芷是从大城市嫁过来的,可惜嫁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酗酒还家暴,最后她忍无可忍跟男人离婚了,带着女儿净身出户。
陈如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印象很深刻,见对方带着个不到六岁的闺女生活非常艰苦,便问她要不要过来干活。
柳芷露出抹温柔又腼腆的笑,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过来做些衣服。”话音刚落,从屋里跑出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儿,嘴里叫着妈妈。
见有其他人,便怯生生地躲在柳芷身后,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来。
“这是我女儿,柳茗溪。”柳芷摸摸闺女小脑袋,柔声道:“小溪,这是书然姐姐,那是小兴哥哥,叫人。”
小女孩儿声音弱弱的,“书然姐姐,小兴哥哥。”
叫完人又躲进身后的屋里。
柳芷:“她胆子有点小。”
“没事儿,柳姨你继续忙你的。”姜书然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而后跑出去把林成河给带进来,走进那件专门用来堆放衣服的房间。
对方要的货她早就打包装好了,五个袋子,一个袋子里装了一百件衣服。
“成,这里面是尾款。”林成河爽快地交付尾款,把装着衣服的袋子往外搬。
姜学前帮着一块儿搬,没一会儿五个袋子就全部装上了车。
林成河朝他们挥手道别,开着车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姜书然让她爸先回去,自己没急着回家,来到缝纫机房看柳芷专心致志踩着缝纫机,身边堆着做好的衣服。柳芷的小闺女在旁边帮忙裁剪,手里拿着的剪刀比她一双小手大了两倍,用起来有点吃力。
“柳姨。”姜书然开口说:“别忙太晚了,身体更重要,小溪妹妹年纪还小,得早点睡觉才能长好身体。”
柳芷愣了一下,笑着应道:“好,我知道了。”
她见柳芷这样,想了想又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在院里休息,旁边放衣服的房间是卧室,里面有张木床,收拾一下可以睡人。”
“真的吗!”柳芷眼睛亮了起来,对上姜书然仿佛了然的视线,又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要是睡这儿还能顺便帮我看院子,毕竟里面放着那么多台缝纫机和货,没人看总感觉不太安全。”
柳芷脸上满是感激:“书然,谢谢你。”
姜书然摆摆手:“太客气啦。”
她说着,顺手从身边弟弟的裤兜里掏出几颗糖,走过去放在缝纫机上,笑眯眯地说,“请小溪妹妹吃糖,我们要回家啦,柳姨再见,小溪妹妹再见。”
“我的糖……”姜书兴下意识喊了一声,对上姐姐视线,把话又给咽了回去,撇撇嘴跟着说:“柳姨再见,小溪妹妹再见。”
说完,姐弟俩手牵着手离开小院子,隐隐传来两人的对话。
“姐!那是我的糖,你拿我的糖送给别人!”
“不想给姐姐糖啊?”
“……不是,是你拿我的糖给别人吃!”
“好啦好啦,明天请你和冰汽水,不告诉妈妈。”
“真哒?姐你最好啦!嘿嘿!”
“……”
听着姐弟俩的对话,柳芷眼里浮现出羡慕和怀念之色。低下头,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眼神,她笑了笑,拿起一颗糖放在女儿手掌心,轻声说:“这是刚刚那个姐姐给你的糖,下次见到记得叫人哦,那个小姐姐是个好人,不会伤害我们小溪。”
小溪拆开糖纸,小心翼翼把糖果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
她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表情幸福又快乐,小声回道:“妈妈,我知道啦,糖糖好甜,你也吃!”
柳芷摸摸女儿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有些秃的小脑袋,微微笑着:“妈妈不喜欢吃糖,这些糖都是小溪的。”
拿到尾款,缩水的小金库瞬间肥美不少,接下来该给谭叔准备货物了,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两三天就能凑齐,然后就能继续摆摊赚钱了!
她看了眼林成河给的尾款,都是一百块钱。
第四套人民币啊,后面基本上很难看到了,这一版钱也很好看!
姜书然在回家途中美滋滋地想着,到家之后发现家里气氛有点不对劲。
她看向眉头紧皱的父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有些紧张地问:“爸妈,你们怎么都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呀?”
“哎!”陈如看着闺女欲言又止,叹息一声说:“你爸回来的时候经过夜市,看到之前帮咱做衣服的人在摆摊卖我们的衣服……这些人太不要脸了,怪不得不肯签合同,原来早就想自个儿单干了,亏你奶当初给他们介绍活,你奶奶知道了肯定很生气。”
“不然咱找他们说理,哪能做这种事情呢?”姜学前也气不过。
这事儿就好像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种下一颗果树,好不容易可以收果子了,旁边的人看到后过来跟他们抢着摘果子!多气人啊!
原来是这事儿啊。
姜书然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转头安慰夫妻俩:“我还以为咋了呢,没事儿,他们想卖就卖吧,等谭叔的货做出来,我们就出新品,他们肯定抢不过咱家生意。”
原本以为闺女听了会生气,已经想好该怎么安慰闺女的夫妻俩突然傻眼了:“啊?然然,你的衣服被他们拿去卖你都不生气啊?”
“我早就想到这茬啦,之前我跟弟弟卖花也是这样,看到我们赚钱,其他想赚钱的人肯定也会有样学样嘛。”姜书然语气特别平和,这种事情在后世早就屡见不鲜了,最主要的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伤害自个儿身体。
所以平常心对待就行。
更何况她分分钟就能设计出更好看的衣服,那些人就是想抢生意也抢不过来啊,还能把她脑子里的想法给抢走吗?
“爸妈你们也别太生气啦,随他们去吧。就是奶知道肯定很生气,到时候咱得好好安慰奶奶,她身体不好,情绪不能太波动。”
安慰闺女不成翻倍安慰的夫妻俩:“……行。”
哎,突然觉得他俩好像没什么用啊!
算了,还是想想怎么安慰婆婆/妈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李秀花知道这事儿后气炸了,起身说要去找那些人理论理论,被陈如夫妻俩和姜卫国三人联手给拦了下来,好声好气安慰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把李秀花的火气儿给浇灭。
“这几个人,我以后再也不会帮他们了!”李秀花生气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我帮她们找了活儿,还要反咬我一口,哎哟——”她气得心口疼,伸手捂住了胸口。
这可把一家人吓得不轻,连忙围过来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拿药的拿药,端水的端水,姜书然也在旁边说个不停:“奶别生气,咱们今天就上新做新衣服,新衣服更好看,那些人都不会,生意肯定没咱好,您别生气了嗷!!”
“我、我没事儿了。”李秀花喝了水吃完药缓了过来,摆摆手说:“我就是刚一口气没缓过来,现在没事儿了,你们别担心啊。”
姜书然被吓死了,轻轻拍打着奶奶的背:“奶没事儿就行,别去想那几个人,咱今天先做两件新衣服的样衣出来看看咋样?”
李秀花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行啊,先让我看看啥样的衣服啊。”
见她脸色正常,一家人纷纷松了口气。
“妈的药快吃完了,过两天得去市里拿药。”陈如看着快要空的药盒说,“你们谁陪妈一起去?我这个月假期用完了,没得休息。”
姜学前说:“哎呀!我这个脑子,上次跟闺女去市里的时候就应该顺便把药买回来,我也没休息了。”
“我和弟弟陪奶奶一起去吧。”姜书然说。
姜书兴点头:“嗯嗯,我跟姐姐陪奶奶去!”
姜学前想说你们两个小不点是去陪奶奶还是去添麻烦啊?但想了想,闺女儿子一向懂事,特别是闺女,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干了这么多‘大事’,还挺可靠的。相比起让李秀花自己去市里,他们更倾向有人陪着。
于是最后确定下来,由姐弟俩陪奶奶一块去。
最近去市里的次数挺多,愈发轻车熟路,到车站后姜书然叫了辆三轮车,祖孙三人搭乘三轮车去市里医院。
在姜书然的要求下,李秀花去检查了一遍身体,结果没那么快出来,三个人便出了医院在附近的小饭馆里解决了午饭。
姜书然真的对医院喜欢不起来。
上辈子她就是在医院送走了爷爷奶奶,送走了爸爸妈妈,看到了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几乎快要没有呼吸的弟弟。似乎所有的不幸都在医院里发生,导致她心里对医院有种抵触感,浑身不自在。
“哇哇——”
在大厅等李秀花取药时,旁边陡然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哭声,让人下意识转头看过去。一对农民打扮的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身子瘦瘦小小,小脸苍白没有血色,被女人抱在怀里难受地哭出了声。
他声音其实很小,有气无力,猫叫儿似的,听得人心里很难受。
那对夫妻大概是最难受的。女人眼里噙着泪花,用那双粗糙干裂的大手轻柔抚摸着小男孩,出声哄着:“乖乖不哭哦,妈妈马上就带你看医生,看完医生就不难受啦。”
旁边的男人咬着牙,别过脸,眼眶发红。
姜书然忍不住多看了这对夫妻几眼,直到轮到他们的号,抱着小男孩儿进去看医生了才收回视线,伸手摩挲着唇瓣。
她觉得那个男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算了,可能是在哪里见到过,应该不是很重要。
想不起姜书然也没强迫自个儿想起来,等李秀花取完药,祖孙三又搭班车回了家。
“乖乖,你脑袋瓜子究竟是咋长得,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好看的衣裳。”李秀花做出了新品的样衣,让陈如试穿。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衣服的陈如看上去年轻了很多,而且还显得格外贵气。
新衣服加了点能显得很贵气的元素,看上去效果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