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 乔芝才是真的忙碌了起来,经常一出门就是半日。
她不在,裴承赫仿佛又回到了一个人住在扶风榭的时光。
只不过如今打叶子牌没趣了, 打捶丸也没趣了,若出了门, 乔芝回来他便错过了。
所以裴承赫无端勤快了起来, 乔芝不在他就留在练武院里挥汗如雨、武刀射箭。
而这期间,乔芝筹备喜宴的事可谓是备受侯府各方关注。
因为自那日在悠然苑后, 侯府大厨房管事临忙告假、由采办处郑妈妈兼管、少夫人派世子院中小厨房管事辅佐的事便都传开了。
不提侯夫人生了一场气, 就连雷老夫人都在众人请早安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了霍氏管不住人。
这可让霍氏好一阵没脸。
有了这么一遭, 所以之后不论是关心乔芝的、看笑话的,还是闲来无事看热闹的, 都在关注着这场喜事的筹办。一时间侯府中比起从前要热闹多了。
乔芝今日又在悠然苑陪着霍氏理了一上午事, 不过终于拿到了重要的喜宴宾客名单, 有了名单后, 乔芝这方的某些事才好安排。
回扶风榭的路上, 乔芝就同曾妈妈与满月商讨着之前拟定的喜宴排布的几点重要之处。
到了正房以后, 乔芝取来笔墨纸砚, 将名单摊开, 吩咐彤兰道:“世子在何处?快去将世子请回来。”
彤兰麻利地去了。
连香陪在乔芝身旁打扇倒茶,小声告诉主子:“少夫人,世子近日每天都在练武小院呢。”
“这么奋进呢?”乔芝笑了笑,“怪道他对斗殴那么有信心。”
其实裴承赫派了人盯着扶风榭院门的,彤兰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世子朝正房走来, 便行了礼跟在他身后一起。
“芝芝派丫鬟请我是有何事?”裴承赫人还在屏风外,就扬了声问道。
待他走近,见炕桌上铺着册子和宣纸, 疑惑道:“难不成是让我写字的?”然后自顾自地坐下,取了一根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请帖二字,“可是要写请帖?”
乔芝请他来,自然不可能是写请帖的,不过见裴承赫煞有介事地写了两个字,她还是捧场地接过来看了看。
见纸上的字力透纸背、笔锋遒劲,竟意外的是一手好字。
裴承赫站起身来凑到乔芝耳边,小声道:“从不示人,只给你看。”
既然从不示人,乔芝就顺手将纸折了起来,夹在了她的册子中,抬头对裴承赫说,“那我就收起来,等没人时再赏。”
见乔芝将自己的字珍藏了,裴承赫后悔不已,伸手去抢她的册子,“早知你要收着,我便不写那两个字了。”
乔芝伸出一根手指摁在裴承赫手背上。
裴承赫低头盯着乔芝泛着浅粉的指甲与指尖,陡然就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世子,先不闹了。”乔芝正色道,“我有件极重要的事需要你的帮助。”
“你说。”裴承赫的视线随着乔芝收回的手慢慢移动着,最后移到了她脸庞上。听乔芝说着话,他便坐了回去,撑着头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
看平日威风凛凛的裴承赫此时一副认真安静的模样,乔芝说着正事,面上还是不禁起了一丝笑意。
“我看了此前三场喜宴旧例的席次安排与宴饮菜单,发觉席次座位的安排相差无几。另外菜单出入较大,但也是因时令才有所变化。”乔芝将誊抄的席次排布与此次三公子婚事的宴请名单递给裴承赫,“我想着,或许席次的排布可以再精细些,所以想请世子帮忙瞧一瞧。”
瞧什么?裴承赫有些纳闷地接过两份名单。
乔芝看着裴承赫,眼神暗含深意,继续解释道:“世子,我同宴请名单里大部分亲戚都不熟,你帮我看看这些世家的老爷或夫人,可有不适合排在一处坐的?”
见乔芝盈盈水瞳看着自己,又看见宴请名单中关系错综复杂的勋贵世家,裴承赫顿时悟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排序时将有嫌隙的人分开,尽量将关系和睦的排在一处,是这样吗?”他一边看一边思考,指尖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笃笃的敲着,隔了一会儿后,看向乔芝道,“你问的事我大概只知道浅层的,且我们寻常人也仅能知道浅层的。并且人际关系可是个复杂事,可能前一阵还好着,最近又生了什么事变了……你看这样如何,我将这些人家的子弟请着聚一聚,向他们探听一下,他们的父亲、母亲、叔伯、婶娘都与谁关系好、与谁不好,再回来告诉你,怎样?”
见原本还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了,乔芝有些迟疑道:“这样好吗?是不是有些越矩了?再者这样做多麻烦世子。”
“这有什么?”裴承赫往侧边一靠,一派轻松道,“又不是打听别人家中存银几何。再者说了,你这样细心地安排了座次,受益者也是来宾。她们不与心厌之人同桌,能安心用膳,都还得感谢你。”
没等乔芝说话,裴承赫又道:“你且放心,我就算问,也是寻个好法子,不会直来直去的教人厌烦。安心交给我吧,我现在就下帖子邀人,保管夜里回来将结果告诉你。对了,我再问问忌口之类。”
他对此事这般上心,又保证巧妙办事,乔芝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感激道:“那就先谢过世子了。有世子相助,宴席定能办得漂亮。”
裴承赫喜欢乔芝不与他虚客气,轻轻一笑,显摆道:“这是不是能叫如虎添翼?”
“世子是那双翼,我却不是那只虎。”乔芝也笑。
裴承赫略一思考,点头道:“你确实不是虎,你是九重天的仙子。这么一想,仙子若生出一对羽翼,肯定也是极为漂亮。所以咱们这叫‘如仙添翼’。”
他这般扭曲典故又将乔芝夸到了天上,顿时引得满屋子人都乐了。
说办就办,裴承赫同乔芝乐呵罢,叫来三个小厮帮他写请帖,而他只需落个名再盖个私章即可。
如此一来,二十几封请帖很快就写好差人派发去了各府邸。
往日裴承赫出门都是吃喝玩乐,今日身负重任,别有一番心情,连走路的步伐都沉重了许多。
乔芝送他到角门处,亲自上前帮他将腰间瑜玉组佩的位置挪了正,叮嘱道:“世子不必太过在意,若不成也没事的。”
“好。”裴承赫表面答应,心里想的却是,乔芝好不容易依赖他一次,这事若不办成,他纨绔老大的名头就退位让贤算了。
二人道了别,裴承赫翻身上马,胸有成竹地带着小厮一同打马远去了。
乔芝站在角门旁,抬首远眺,一直目送裴承赫的身影消失在巷道转角处,才带着丫鬟回屋里。
裴承赫这一头,先去寻了穆虔与孙博远,三人带着随从,一同纵马跑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他约人赴宴的一处庄子上。
他今日别有目的,就舍弃了城中高档喧闹的瓦舍,将宴饮选在这处能打马球、蹴鞠的庄子里。
趁旁人还未来,裴承赫先同孙穆二人通了气,将他今日的目的先同最要好的弟兄讲了明。如此一来,届时他将戏演起来,能有人接茬才能更顺利。
讲完话,裴承赫又命庄上主事将最醇烈的鹿头酒都呈上,摆在了用膳厅中。
一切妥当后,裴承赫邀请的各家公子们也正好成群地如约而至。
也许老天都眷顾裴承赫,今日云厚遮阳、和风习习,是个肆意奔跑放逐的好日子。可能也正因如此,公子哥们才会赴约得如此及时。
待人一多起来,立即有人吆喝着要打马球。
一场马球需二十人分两队,裴承赫邀了二十三人,连带他共二十四人,打马球再合适不过了。
众人来到庄子后开辟出来的大草场,争谁跟裴承赫一队都吵闹了不少时间。
“这猜拳不算,你们几个上回就跟裴老大一队的,这次又是你们,那我不是又得输?”
“那你说怎么分?”
“抓阄!”
“你麻不麻烦!上哪儿给你做签子去?”
裴承赫握着球杆朗声道:“都别吵了,你们分好两个九人队,我跟博远轮换一次,咱们打四局,这样不就行了?”
打四局,任一队都能跟着裴承赫赢两回。
这下没人再有意见,捆好护膝拿起球杆热热闹闹就开球了。
待打完四场马球后,人人都出了汗累得不轻。回到厅中用膳,个个瘫坐靠躺,喊着能吃下一头鹿。
裴承赫将身后酒坛打开捧在手里,鹿头酒的霸道酒香传出,“没有鹿给你吃,但是有鹿头酒,喝是不喝?”
穆虔顿时接话:“嗬!今天什么日子?裴老大叫我们这么多人来,又是打马球,又是鹿头酒的。”
“不是什么日子,心中烦闷罢了。”裴承赫示意管事上菜,顺手将酒坛递给了穆虔。
孙博远立即凑到裴承赫身边,勾着他的肩膀问:“何事令承赫烦闷?不如说出来弟兄们帮你开导开导。”
几场马球下来,众人发觉裴承赫击球的技艺又精进了,对他的崇拜更盛,见他有心事,自然是关怀备至。
“是啊,承赫兄,何事烦闷?”
“同大家伙说说。”
有了引子,裴承赫将早已谋划好的话头道了出来,“也不过是小事罢了,是我娘同友人坏了感情,连带着影响我。”
“我当什么事?这不是很正常?”
“是啊,我娘也是,说出来你们莫怪,她同博远娘亲还处不来呢。不过父辈不继儿女,上一辈有上一辈的弯弯绕绕。咱们该怎么着还是怎么。”
裴承赫点点头,又问道:“说起来,咱们这些世家盘根错节,时常要聚在一处,可是论真交情,还是各有深浅。好在咱们这些同辈人都洒脱,能玩在一处。”
他这句话,引起了诸多附和。
接下来,众人一边吃酒吃菜,一边置身事外地谈论着各家亲疏远近与父母喜好恩怨,与谁亲与谁疏。且这些人还能玩笑似地互相指出彼此父亲政见不和,又半分不影响互相之间的友好氛围。
因喝了酒,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了自家又说别家,有些平日模棱两可的关系便都浮出水面了。
裴承赫早就将自己身旁的一坛酒倒去大半坛,兑上了水,这样才能保持清醒将众人说的事记下来。
后来他又借着讨论菜肴,将各家忌口也给打探了出来。
这场酒直吃到半夜巳时才散,喝醉了两个人,由坐了马车的人扶送回去了。
有些人见裴承赫尚还清醒,纷纷夸他酒量也见涨,裴承赫心虚着糊弄过去了。
心里存着事,裴承赫散了场后就赶紧着回了侯府。
正房廊下灯笼全点了亮,屋内也是灯火通明,想必乔芝一定是在等他。
中室内。
其实乔芝早就忙完了事情,但是因为裴承赫还在外面为了她的事忙活着,乔芝便一边看书一边等裴承赫回来。
良久,听见外面守门的丫鬟给裴承赫请安的声音,乔芝放下书站起身来,注视着裴承赫从外间走进来,袅袅给他行礼道:“世子回来了。”
上下将裴承赫一打量,见他衣裳与靴子都蹭上了泥,发髻也松垮了,乔芝问道:“世子今日费心了,这是做了什么弄得这样狼狈?”
裴承赫这才有功夫看看自己。他今日为了好套弟兄们的话,尽了全力陪他们将马球打得尽兴,就很是认真拼搏了一番。因为打得不管不顾,所以衣摆给蹭脏了不少。
“没事,打马球弄的。”裴承赫克制走到乔芝跟前,转了身往外走,“我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来。”
乔芝望着裴承赫的背影,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前也出去打过马球,可没像今日这样瞧着费了劲。所以肯定是为了她的事,他才与平日不同。
心中有愧,乔芝叫停了给裴承赫取衣裳的丫鬟,亲自给他取了衣裳、里衣、鞋袜,送到沐浴的耳房交给小厮,然后又张罗取帕子和烘发的铜枕。
然后乔芝一直站在门扉处望着耳房的方向守着,等裴承赫洗浴净发出来后,抱着帕子跟在他身旁,“世子,我来给你绞头发可好?”
两人站得极近,裴承赫停下脚步垂眼看向乔芝,温柔道:“你忙了一天了,还是让丫鬟来吧。”
乔芝攥紧帕子,若平时裴承赫拒绝了她,她应当顺势就算了。但是今天不为他做些什么,她心里难安。
下定心思后,乔芝跨一步拦在裴承赫身前,垂眼不去看他,“我……想给世子绞一次头发。”
裴承赫的笑容渗进眼睛里,不发一语握了乔芝的手拉在手里,然后牵着她走到小室,站在他的凳子后,他自己绕到凳子前坐下,将头发对着乔芝。
“夫人不嫌累,那为夫就只好享受一番了。”裴承赫笑道。
纵使乔芝心思沉静,此时也忍不住脸颊微微热起来。她静默了片刻,才握着帕子先给裴承赫的头发吸着水。
他的头发不算长,但是又多又黑,鬓角与后脖的发线都长得整齐又好看。乔芝给他摆弄着头发,手从他的长颈与宽肩处拂过,莫名染上一丝暧昧。
丫鬟们
见两位主子安静又和睦的相处着,都识趣地离远了些。
裴承赫专注地从铜镜中望着乔芝,看她低眉敛目专心给他绞头发,眉目温婉、唇瓣殷红润泽,宛如镜中仙一般。
仙子的脸颊不施粉黛而粉若朝霞,瞧上一眼能让人心都化了。裴承赫任凭自己的心化成一滩水,仿佛还透着香甜味。
乔芝自然是看得到镜中情况的,她望着裴承赫的头发,余光能将裴承赫的举动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在看她,乔芝眼睛根本不朝那边看,免得与他对视。
绞干头发后,乔芝换上装了碳火的铜枕,隔着布巾继续给裴承赫烘干头发剩余的水分,免得湿着头发吹了风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