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显会不会叛了?
他连夜展开地图,点灯升帐,打算叫来所有主将一齐商讨战况。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七里川和东关的位置,再结合傅虔大军的必经之路
不好!倘若杨显真的叛了,就一定会伏击傅虔必经的要塞。
此时帐外忽然一片混乱,有个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士兵从外面连滚带爬地进来,踉跄着跪在他面前痛哭:
“禀报主帅!东关军叛了!”
杨曦的脑中嗡地一声,感觉四周一片天旋地转,他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身边的副将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痛心道: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北境四队虽被我方压制,但粮草和供给纷纷告急。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们”
杨曦勉强站稳了脚步,下令道:
“让赵康率一支精锐,突围过七里川,务必要警告傅虔!”
副将连忙接令,走出了营帐。
杨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七里川,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这一夜无眠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位站在了他对立面的亲兄弟。
这些年杨显并不是没有丝毫长进。
他深刻地记住了当年傅虔曾经劝告过他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只是一直到故事的结局,哥俩才反应过来,傅虔长了一张骗人的嘴。
这哥俩也算是太单纯。
这么多年他自己连杨小七都没放下,还怎么能劝的了别人?
有些人一眼万年,就算历经千帆过,也再难找寻一个相似的。
剩下的茫茫众生,多看一眼也是徒劳。
于是他娶了二十四房姬妾,平日最爱的就是醉倒美人怀,不闻天下事。
有人教他武功,授他课业,正他德行。
可是没人教他怎么去爱另一个人。
所以他以为爱一人就是将这世上一切她想要的全都捧给她,无论她要的是珠宝,还是江山。
杨显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为了苏叶背君叛国,差一点糟了全天下的骂名。
幸运的是,他遇上的是傅虔,那个仅次于他大哥的聪明脑子。
杨显的伏击失败了,整个东关军在莫名其妙之中,跟着主帅叛变,又跟着主帅被俘,最后莫名其妙从正规军变成了降军。
不过这些都并没有公之于众,因为朝廷从来都不知道东关军背叛。
这些事全都被杨曦一力压了下去,没有半点走漏风声。
他心里抱着一点点希望,他希望杨显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善念,他还能将局势救得回来。
当杨曦冲进那座关押杨显的蒙古包的时候,他几乎都无法平稳地走下去。
杨显坐在原地,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铁链,喝着西域进贡的美酒。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霎那,原本在他口中马上就要冲破而出的怒骂却瞬间消耗殆尽。
杨曦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嘴唇轻颤,定定地看着他颤声道:
“阿显。”
他没有问杨显为什么要叛,没有问他任何关于这件事的缘由。
在看见杨显的那一刹那,他满腔悔恨,心如刀绞。
他从前是那样走过来的,宛如剔骨才度过一劫。
可是他忘了自己的弟弟也一样被伤害的体无完肤,他该如何度过那一劫呢?
他几度哽咽,几乎强迫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开口:
“阿显,带死士进山。
杨家不出叛徒。”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胸膛里隐隐作痛的地方愈发令人折磨。
这是他保全杨显的唯一办法。
虽然保全的仅仅是他的名声。
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不等他们回京,东关军曾经叛变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到时候不仅是杨显,全军上下都会被株连。
多少人的功勋和理想,就会在他一念之间轻易湮灭。
杨显错愕地看着他,微醺的眸子渐渐清晰。
他的嘴唇微张,气息缓缓涌动,似乎马上就要说出一句反驳他的话。
他只要说一句不,杨曦立刻就会全盘崩溃。
可是他的唇角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薄唇轻启:
“好。我带死士进山。”
不为其他。
一个他许久之前就曾经设想过的局面,他和苏叶一起离开这个人世。
那样多好,谁都不用亏欠。
目送着探望他的人离开之后,杨显独自一人喝完了所有的酒,大醉三生,然后踏上那条不归路。
一个酒鬼临死前必然是要抱着一个酒袋的,不管里面装的是琼浆玉液,还是两钱一斤的农家杂酿。
这是他们毕生的追求,绝对不能缺少。
杨显还算是个幸运的酒鬼。
临行前,他二哥扔给他一壶佳酿。
他一场就知道,那是五十年峤安佳酿,整个大孟都找不出几罐。
他满足地抹了一把脸,豪气地对赶来送行的人说道:
“记得让父皇给我取谥号的时候,别取俗气的。
呵,他杨晧都封了齐王,我要个更响亮点的。
我看,武骁王就很好。”
日光照在他眼睛里,闪耀着一片晶莹。
明明连对面人的面孔都看不清了,杨显还是固执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他从小就爱记别人说的金句。
他二哥可说了,男人怎么能哭!
那可是要顶天立地的!
于是他笑得没心没肺,扬鞭率领着死士进山,像个英雄,不像个叛徒。
三百个豁出命的死士,连带着他,在七里川杀了一千多个楚军。
到最后身边都是尸山,弥漫着令人呼吸不畅的血腥味。
杨显浑身上下都沾了血,总共挨了二十多处刀伤。
他与身边的人一起杀到血战力竭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他一把扯掉头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骂了一声:
“娘的,这帮崽子,真能打”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使劲扯着自己的铠甲,将衣襟里装着的一只小小的荷包掏出来,仿佛对待着一样珍宝一般小心呵护着。
杨显的声音愈发小了,他不再骂脏话,而是攥紧了荷包嗤笑了一声:
“哥,欠你的我都还了
下辈子下辈子”
他头缓缓歪了过去,手里的荷包却仍旧攥得紧紧地,眼眸之中没了光芒。
直到他的尸首被人收敛的时候,他的遗物才被送到杨曦的案头。
杨曦已经沉溺在军务之中整整两天没有闲下来了。
可是侍卫送来遗物的时候,他还是停下了手里的狼毫,站起身来看了一眼。
那个青蓝色沾了血迹的荷包鼓鼓囊囊地,打开一看,除了那封破旧的平安符,还有一张窄窄的字条。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杨显的。
他只写了一句话:
“哥,下次偷杏儿还领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哥,连你也不信我压根就没叛。
算了,欠你的我都还了
下辈子下辈子”
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吧?
让我做哥吧,你根本不会当哥。